傍晚六点

一木，我禁语，禁足，禁食，用渐弱渐无的气息去探寻每个昼夜更替的秘密。
他们的运动为什么是永恒的？光为什么是永恒的？
现在我住在光里，体无完肤。
知道我住在光里的人一一死去。他们是去年的我
十年前的我，一百年前的我，上一辈子的我。他们是前生和来世的我
他们同样体无完肤。
他们来不及感受光的空空妙有就在光里死去。

都死去吧。安详地死去
像日落和月隐。像一朵花败了又年年来。一木，为什么它们都是永恒的？
我把风丢下。我在傍晚六点，在光就要消失的时候去追赶光的足迹
我越是努力奔跑脚步倒退得越是厉害。我沮丧
我想大哭一场。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哭泣了
我把身体丢得一干二净，却又每天带着她颠沛流离。你在我的身体里
我也把你丢得一干二净。我们的爱情呢？那片光芒是我们的爱情？
那片土地的龟裂是我们的爱情？那声声雷鸣是我们的爱情？
那滚滚红尘是我们的爱情？

我们说爱，从开始说到结束，从结束说到开始。我们爱什么？
爱一丝光的迷离？爱彼此和光一样转瞬即逝的身影？爱反复出来和离去的夜晚？
爱一次同归于尽的情欲？

我沮丧无比。沮丧无比。那些说爱情永恒的人都死去了
那些说春天永恒的人衰老得只剩下骨架和凹陷的眼睛。那些说生命永恒的人都服下丹药暴毙。
这痛苦的人类，这痛苦的光芒，这痛苦的月亮山川都和青菜萝卜一起涌入大街小巷。
胜利的是讨价还价的妇人和逐渐富足起来的小贩。想吵架就吵架
想吃饭就吃饭。想一个人了就要一个人的身体和现在

把我拿去吧。一木，这个身体为你而生。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一堆荒凉
是一场丰茂，是你丢失的一团魂魄。

把我拿去吧。一木，把我这个疲惫的身体拿去
把我身体里的光芒拿去。把光芒里的虚空拿去放在更大的虚空里
把万物万象装回来。一木，把我吞下去
把我的眼泪放回大海里。

一木，原来我是一片大海。那具色香味俱全的身体是我的一朵浪花
你无意采撷却采撷了。你无意珍视却珍视了
你无意拥有却拥有了。你无意分离却分离了，你无意寻觅却寻觅了
你无意时却有意了，你有意时却无意了。无有意也无无意
你是治水的鱼。我们福祸相依
你沿着海水去寻找另一条江水。你说江水安静如一片干净的天空
你说天空底下最安静的是你的女人

你说你的女人是天生的，天要她说话，天要她存在，天要她存在于天道与尘世之间。天意，你们从此祸福相依，你们和天底下之物祸福相依

哦，一木，天又是什么呢？
天是所有世界的世界？是空气？是被空气吹绿的村庄？是被村庄渲染得神圣庄严的山峰？
是山峰顶上的一只孤鸟？
是孤鸟飞过的痕迹？

天是人类反复发出的死讯？是婴儿脱离母体的一声啼哭？是我终于安静下来的眼眸？
是我眼眸里的光芒？是看着我们死亡自己却永存的光芒？
是永存于光芒之中的欲望？哦，一木，我的气息正在停止
我的亡灵正在回来
我的身体正在返青
我的秘密正与昼夜一起更替。我正从光里走出来
我才刚刚开始爱上你，我将推迟死亡，推迟接受光的给予
推迟刚刚上路的奔跑。天意，一木，由此我们看见了光的速度
天是内心反复被烧焦的种种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