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八点

一木，我不想走下去了。就此，随意而安吧
安于病痛里，看病痛变化莫测。安于风里，和风随处摇曳
安于你的一次次消失中。安于分离
安于窗台上莲花的凋谢。

我还要安于自我的愚痴。看不见光，看不见你，看不见众人众醉
看不见众川赴海。

一木，我还要安于内心的寸草不生。安于红尘的万丈迷离
我决定停止。
停止探索那个深不见底的我。这个肉身就是我
这个千疮百孔的肉身就是我。
我看着她长大，受难，挣扎，流泪。我看着她把泪水当成救命的汤药频频服下
我看着她吃错了药。
我看着她枯萎，看着她的发丝像花瓣一样一片一片地落。
哦，她浓密黑亮的发丝正像冬天的山包一样慢慢地雪白。她安于衰老
她以为衰老会惊天动地。她不知道所有的人一出生就这样衰老着。无声无息
现在她是一个无声无息的人。
冬天生春天的病，春天生四季之病。她无声无息。
她觉察不到病的来来去去。她无声无息
她觉察不到心的动荡难安。她无声无息
她无声无息。

她在这里。她绕着太阳旋转
绕着人类的贪嗔痴慢，绕着生老病死，绕着七情六欲。绕着爱恨情仇
无声无息

她可以和太阳一样无声无息
和太阳一样光芒万丈？和太阳一样滋养着大地和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生灵？
她可以和太阳一样不死？不生？不在人类的反复失眠中失眠？
她可以吗？
她可以超越这个时空去探望另一个人的枯萎？

她在这里。
这里之外的世界都是蝉声的雷动和蚁斗的轰鸣。这里有最后的花香
一木，她在花香里老去。
她骨骼的响动响彻云霄。闻一闻花香她就饱了
她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的理想隐约可以见。隐约可见了，一木
她在我的注视下闻花香返青。她的身体里开出众多的花来，姹紫嫣红
这是她生命的回光返照吗？她所经历过的陈年旧病都回来了
她们多快活。她所犯下的罪都回来到她身上了
她们也多快活。
她们向四面八方走去，走得活泼泼。她们是属于所有人的
这是所有人的美丽又罪恶的身体。
这是所有人的疾病。暴烈又安静的疾病，迷人又折磨人的疾病

一木，我们都在病中。没有人知道自己正在生病
是我们分不清楚世界的黑白？还是将世界的黑白分得太清楚？
风动了，我们都跟着树叶纷纷落下。从此无根，从此无心，从此无此人

从此处处是门。

一木，我就此打开门。扑面而来的黑暗将我吸入腹内
我安于黑暗里。一木，你也安于黑暗里
这片黑暗是你，黑暗身后的火焰是你。我的疾病和罪恶是你
黑暗中的历史是你。你向我走来

一木，我就此打开门。
所有事物的开端都是你。我是你最开始的开端
我负债而来。一木，我能负债而去吗？
我们就此打开门。你要过来，我要过去，风要来来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