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九点

一木，我停下来了吗？我是停下来了吗？
我再也想不起你来了。我在一个村子里挖地种菜。村子静默在一座山里
山里住着布谷鸟。他们一呼一应，没日没夜
他们的叫声跑进我的木房子里。我手里的米饭在冒着热气
叫声落到木板上碎裂了。

多么美的声音。天籁，碎裂原来也是天籁
我在这个声音里停止呼吸。一木，过去的一切都像这个声音一样碎裂
他们成为天地之物不再离开天地，不再离开你我。

他们或许成为一尾鱼在池塘里和我夜夜相伴。夜深深，夜寂然
夜在我的眼里流下泪水。原来夜才有我眼睛这般小，小到我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小到盖不住一只猫吃一尾鱼的时间。
一木，我听到了猫吃一尾鱼的动静。他撞击了我的木房子，我的木凳子
撞击了我的心。

一木，我的心是寂然的。和夜一样没有声响
和夜一样小得盖不住一尾鱼的眼泪。猫把鱼头和鱼尾留在我的门前
这里有空地，有蓝天，有一池水和更多的鱼
葬了鱼。风把柳树吹得哗啦啦地响。一木，我已经不会哭了
除了种地，我已经一无所能。
我只知道莴苣要种在二月里，石斛要种在石头上。荷在水里
荼蘼要依墙攀援而生。萝卜会下气，梨叶子捣汁喝能解菌毒
紫菜吃多了会肚子疼。

哦，一木，其实我也不会种地。春天走了，我才下稻种
别人引水入田，我却坐在田埂上吃桑葚。锄地锄了一半我就歇下来吃茶了

我在想种地的时候种地，在想歇息的时候歇息。在想收获的时候没有收获
一木，我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不会问收获的人。
像我爱上你不问未来。像我忘记你不问过去。我只是在那个爱上的瞬间爱上
我的永恒是一刹那。我的山盟海誓就是这一刹那
有一刹那我爱上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是我的爱人
所有的人都只是一个人。是不是这样？

一木，是不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只是一个人
我就是你。是你身体里逃出来的一个逃犯，你自己的逃犯

我边逃边寻找你。我不知道自己从何处逃出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每天看着整山整山的绿色，我就以为自己是一片叶子。我从叶子里逃出来
那棵树是你吗？那棵只会长叶子的树
那棵做不成器物的树。那棵长不高的树
那棵长着长着就只会开枝散叶的树。就是那棵
那棵只有树荫的树。他越长越老，越老越茂盛，他要长到什么时候？
长到我回不去的时候吗？

一木，我要回去哪里？回去树上吗？
那么多叶子，那么拥挤。我是因为拥挤而逃跑的吗？
我是不是想逃出来看蓝天。看蓝天上最白最白的那朵云
看那朵云怎么变成雨水，怎么掉到地上来。
哦，一木，我是不是要看雨水怎么掉到地上来浇灌一棵树，很多树，所有树。

看树影落到池塘里。看一群鱼在树影遮蔽下的水草里产子食子
看一场一场的雨落进池塘里。
看池塘里的一些鱼缺氧死去。看雨，也看风
看风吹绿的山头一再绿下去。

一木，我不想回去了。我的木房子里有花香阵阵扑来
有阳光悄悄爬进来。有蝴蝶带着微笑去去来来，有一个人好像去了又来
我真的是一片叶子停落下来。我爱这片叶子
我爱这片叶子的枯旧。我爱这片叶子静静躺在阳光里不笑不闹的样子
阳光回去了，我和叶子还在。在这里，就在木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