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十点 一木,我对自己的形体越来越陌生。我终于也忘记了自己 这双眼睛这两只鼻孔,这张瘦削的脸庞如何组成我。如何让我深爱着 我不认识她们,从一开始就不认识。 风一次又一次的吹过。哗啦啦地吹过 我认为我是风吹过后世界的那份静默。那一份静默是水的流动和不动 是两只秧鸡繁殖后代时昼夜的声响。 是一朵莲花徐徐开放和徐徐睡去的姿势。是我屋前那株开不败的月季 是啄鱼下肚的翠鸟。 一木,那份静默是一朵乌云飘过去后的瓢泼大雨。我静默在雨里 这瘦骨嶙峋的身体是谁?她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我是谁?为什么要和这个身体在一起? 我认为的那份静默要从哪里结束回去哪里?一木,这个世界在哪里 我信仰的爱有来过?有消失过?或许一直存在着? 存在于静默里? 一木,我来到这座山里后,我认为爱就是这座山了。 这座山里长满木通草。木通草周围住着一些嗜酒的人 是木通草寻找他们,还是他们寻找木通草。人和草相依存在 相生相侮。我乐于采摘木通草,乐于将木通草送给这些嗜酒的人 乐于看着木通草将他们身上的劳倦化成新的木通草。 我在沟渠边,在田埂上,在杂草丛中全心全意地采摘着木通草。 木通草装满我的竹篮。我的身心俱寂 一木,采摘本身就是我吧 木通草旁边长满了蒲公英。黄色的花朵像太阳 一木,地上竟然有那么多太阳。随地随处都可以长出太阳 随地随处都可以开满月亮。蒲公英的根和叶是清凉的月亮 我感受到了内心的清凉,她们像是从静默里生长出来。长成我的经脉 长成我的血液,长成我渴望的爱情。她们还长成这座山和那座山 还长成你和我需要的绿树和空气。 哦,一木,最重要的是她们还长成我自己。无边无际的虚空 我就是这无边无际的虚空。我就是无边无际的存在 哦,一木,我就是每个清晨醒来开在每一个人脸上的微笑。是如此 一木,是如此。我是你吞下的饭粒 是你喝下的茶水。是人们生气时体内往上窜的一股气息 我还是一盆污水,流入草丛里成为草丛的肥料。哦,一木 我是我们彼此间的每一种情绪。是痛苦的过去,是无数个痛苦的过去 是痛苦的现在,是无数个痛苦的现在。 是由痛苦滋养出来的每一道皱纹和每一根白发。 是由痛苦带走水分的每一寸肌肤。是每一次和痛苦相对立存在的喜悦 一木,现在我展开自己。展开每一道皱纹,每一根白发 展开这个身体,展开瘦削的脸庞,展开深凹下去的眼睛。 展开通气困难的鼻孔,展开晦暗的嘴唇。展开无数个现在 一木,我现在就展开曾经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着的所有岁月。我是岁月 是岁月带走的那份美貌和留下的苍老。是岁月深处的那抹嫣红 是嫣红背后的那片寂然。一木,我要带走这个形体 这个因为陌生了才用心和她面对的形体。带走鼻梁的笔挺 带走眼睛的深黑,带走脸庞的苍茫,带走嘴唇的神伤。 带走肌肤的不忍悲痛。带走四肢的日渐修长 一木,我将带走我呈现在这个尘世里的所有形态。一缕风 一个女人的身体,一只没有主人的狼狗。一场花事 一尾没有爱情的鱼,一株木通草,和另外一株木通草。我深爱她们 我脱下此刻穿着的这身白裙。脱下伴随我半生的这身肌肤 我脱下她们时,这个夜里只剩下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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