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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的赞歌二

    二、信念

    在极度的绝望和沉重的哀愁里,
    我拖着两腿回到我居住的村子。
    旋转着的、遮天盖地的雪,
    在我的摇曳的身上落满了悲戚。

    无知无识的孩子正在甜睡,
    小嘴咂动着,嚼着幸福的滋味。
    陪伴我的房东姑娘哼着小曲,
    坐在灶前,为我做饭烧水。

    啊,一个刚强的女人眼含着泪,
    战士的孩子转眼变成了孤儿。
    妹妹啊,你做的菜饭再香,
    也进不了我这装满辛酸的胃。

    啊,照耀着阳光的心蒙上烟雾,
    一只张帆远航的船迷了路途。
    妹妹啊,你那朴质的小曲,
    唱得我的空荡荡的心好凄楚!

    忽然,我头脑中生出一个念头:
    我为什么不到前方寻找和战斗?
    靠悲痛就能改变命运吗?
    进攻的阶级怎能消极退守?

    多糊涂,在主任面前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勇敢地提出请求?
    迷惘的神态又于事何补呢?
    痛苦、悲愁,难道就能把他搭救?

    哇、哇……小山羊又从梦里爆出哭声,
    仿佛他已发觉这场巨大的不幸。
    啊,这小生命又靠谁抚养呢?
    他的父母会是这家好心的房东!

    不,他决不是我的累赘,
    他的生命比我自己还要珍贵。
    为了追念我心上的人,
    他的哭声都是我的安慰。

    想到这里,涌来的是更威严的空虚,
    失去了丈夫,难道又要失去孩子?
    啊,我宁用自己的死换取这种牺牲,
    怎么办呢?我面向墙角低声哭泣。

    哭泣是一种享受,久了也会厌倦,
    我走出屋,眼光投向天边。
    啊,茫茫的白雪还在飘落,
    千万条羽箭射乱了我的视线。

    什么是他遗留下来的纪念?
    是孩子,不,还有三封信件,
    我用抖动的手把它们取出来,
    黄色的土纸上留下了万斤的情感。

    仿佛是大旱天寻察天上的云丝,
    我拭干眼泪看着那行行的小字。
    第一封信写于他进入敌占区的时候,
    纸上飞跃着紧张和匆忙的气息。

    “……这里的局面已经打开,
    群众用无声的微笑欢迎八路军回来。
    我们的活动却还得十分隐秘,
    分成小股插进敌人的中心地带。

    “毫无疑问,我们一定能站住脚跟,
    敌人的优势挡不住将来的失败。
    我很好,如你所说,我是机关枪,
    我永远发射着,为了党也为了你的爱……”

    看,真是一架粗心大意的“机关枪”,
    他连问也不问我孕期的健康。
    也难怿呀.他负着多重的担子,
    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妻子怀想!

    不,应当问问他:难道就把我忘记?
    然而,我的真挚的人在哪里呢?
    现在,赶紧再看看第二封信吧,
    冰凉的泪水又轻轻地落下几滴。

    “……一场小小的战斗刚刚打过,
    我们从敌人包围圈的缺口逃脱。
    刚建立起来的巩固区又被摧毁,
    武工队里的区干部牺牲了两个。

    “敌人已经死盯住我们这一块了,
    看来,要搞成根据地还得几个回合。
    他妈的,这帮蠢猪太讨厌了,
    临到挨刀的时候还得拱个墙豁……

    “……你好吗?孩子该生下来啦?
    可别忘记,要教他学会叫爸爸!……
    (这人多么呆,多么有趣啊,
    那时孩子还没有生,怎么会说话!)

    “不要惯孩子,不要叫他哭,
    从小就把他培养成钢铸铁打!
    (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的哭泣,
    哎,我也不哭啦,快用袖头擦擦。)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轻闲,
    当母亲,比当县委书记还要难!
    当爸爸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可惜我实际上还没有这种体验。

    “当我意识到我已经有了孩子时,
    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几年,
    你可不要看轻母亲的责任哪,
    我们打天下,就为让他们坐江山……

    “……我提议你一面带着孩子,
    一面继续去发动你们妇女。
    有些女干部不愿做妇女工作,
    我认为,这是一种古怪的脾气!

    “你知道,我是妇女的‘善良的敌人’,
    像怕火灾一样地怕她们哭泣。
    我真想动员所有的医生,
    把她们的泪腺统通封闭。

    “可是,我对她们决不排斥,
    (也许还有一丁点儿轻视,)
    这一次斗争却教育了我,
    艰苦环境下,她们蕴藏着极大的潜力……

    “……亲爱的,请你不要生气!
    我这荒唐的议论只能够发给你。
    (这个人有多么傻,多么天真,
    哪有什么气呀,有的只是情谊!)

    “糟糕,你的信一封也收不到,
    当然,对你的情况我有正确的估计。
    好啦,这封信写了一个钟头,
    为了开展工作,我多么需要沉思!……”

    其实,他哪有什么正确的估计!
    他写这封信时,孩子还没有出世。
    只要能正确估计敌情就好了,
    哪怕他还不大懂得女人的事。

    他这一番话吸干了我的眼泪,
    好像是暴烈的日光蒸发了雨水。
    是的,做这样的战士的妻子,
    就应当跟他一样勇敢和无畏。

    这样的人我怎能失掉?
    他的生命比我自己的还重要。
    让我平静地看看第三封信吧,
    也许能够发现他生死的征兆。

    “……这是紧张而恐怖的夜晚,
    敌人占领了我们出没的高山。
    我们打个转身钻了出来,
    乘虚而人,逼进他们的据点。

    “可惜,我们的力量太小了,
    还得提防他们后方部队的捣乱。
    但我忽然来了一种兴致,
    想要跟你遥遥地谈上一谈。

    “……题目叫做‘战斗的人生’,
    ──你不要笑,我的态度很郑重。
    古人喜欢说‘生年不满百’,
    我确信人的寿命是无尽无穷。

    “多少个战士的心脏停息了,
    我们队伍的河流却越来越汹涌。
    人类的财富和智慧积累起来,
    不仅要征服地球,还有无限的天空。

    “我认为,人的职业就是战斗,
    以进攻的姿态冲开路途上的关口。
    活着的时候是生气勃勃,
    就是死了,信念也会永垂不朽。

    “我懂得,战略进攻是胜利的保证,
    败仗常常根源于战略上的保守。
    在战斗中,懦怯往往招来伤亡,
    勇敢则能使你在危难中遇救……

    “你瞧我跟你谈了这么多哲理,
    你也许奇怪我怎样有这般的心绪。
    亲爱的,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比你多听几声枪弹的唏嘘!

    “这算什么!用不着惦念我,
    英勇战斗就是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有机会就托人捎来封信吧,
    但用字要小心,别忘记这是游击区……”

    啊,这难道就是死去的人的笔迹?
    不,不,这样的战士怎么会死!
    他一定活着,生龙活虎般地活着,
    除非他老得丧失了清醒的意志。

    他活着,这才是生活的规律,
    一切可怕的猜测都是荒诞无稽。
    如果我再有一秒钟的怀疑,
    那不止是无知,而且很可耻。

    亲爱的,你的嘱托我都记下,
    我一定忠诚地实践你的话。
    如你所说,为了党也为了你的爱,
    我要等着你胜利回到这个温暖的家。

    我决定不去前方亲自把你寻找,
    难道那里的组织还会将你忘掉!
    这里有你热烈关怀的孩子,
    也有战争和革命的需要。

    我明天就到政治部去谈工作,
    还像平常那样轻松而且欢乐。
    啊,天已染上黄昏的色调了,
    旋转着的雪花还在静静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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