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展在牢床上 凝视著灰蒙蒙的墙璧。 外面,是仲夏之夜 夏夜不理我 迳自吟唱著进入乡间。 白日的潮汐退去 缓慢而轻柔 停驻在永恒的海岸。 小睡片刻, 灵、体与手、脑重新得力, 人们、房舍、灵魂和内心, 如火燃烧。 直到破晓 在血红之夜后 ─ 坚定站立! 夜一片死寂, 我聆听著。 只听见守卫的步履和叫声, 远处传来情侣压低的笑声。 你可再听不到什么了,懒惰的睡虫? 我听到自己灵魂颤抖起伏不定。 还有什么声音呢? 我听到,我听到了, 静夜的思想 是同囚难友的,不论睡著或醒著, 如同听得见的声音和喊叫, 如同溺水之人呼求救命的木板。 床铺发出不安的轧轧声, 我彷佛听得见铁练。 我听到失眠者辗转反侧, 期待得自由好再作恶。 拂晓时分睡意朦胧, 在梦中喃喃诉说著妻子和孩子。 我听到半大不小的男孩笑声, 在童年梦境里雀跃; 用力抱住毛毯, 企图躲掉噩梦来袭。 我听到老人微弱的呼吸和叹息, 在寂静中预备最后的旅程。 想当年环视多少好恶轮回, 如今只盼望见著不朽的永恒。 夜一片死寂, 只有守卫的步履和叫声。 你可听见静寂的房舍, 正在震动、撕裂、咆哮, 当上百囚犯燃烧著胸中挑旺的火焰? 大合唱静寂无声, 但我仔细聆听: 「我们老的、少的, 来自五湖四海的儿女, 我们强的、弱的, 我们穷的,富的, 同为天涯沦落客, 好人、坏人, 无论我们曾是什么, 如今我们满了伤痕, 我们是死者的见证, 我们这群挑釁的、丧气的, 无辜的、多受控告的, 因长期隔离饱尝痛苦, 弟兄啊,我们正在寻你,正呼唤著你! 弟兄啊,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十二下冰冷、稀疏的钟声, 从塔上唤醒了我。 寂静无声、不带一丝温暖, 好将我隐藏遮盖。 午夜咆哮的恶犬, 使我饱受惊吓, 可怜的喧闹声, 隔开不幸的昨日, 与不幸的今天。 这对我又有何妨, 由这日转到那日, 并无何新事,并无好转迹象, 好过匆匆结束的今日? 我欲看时光移转。 当夜空显出明亮的徵兆, 当夜半钟声萦绕众人, 响著响著。 我期待那个午夜来到 在可畏流动的光辉里 恶者因苦闷灭亡 善者靠喜乐征服。 恶人, 来到光中, 在审判之日。 人啊,你要观看, 神圣之力 正试图恢复正义。 要欢乐要宣告, 信实和正直, 为著新造的族类! 天上已经赐下和平, 为世上之子, 带来平安和美丽。 大地欣欣向荣, 人啊,得以自由, 成为自由! 我惊耸而坐, 好像身陷沉没的船泊,我看见陆地, 仿佛有物可以紧握、抓住, 仿佛到处金果丰盈。 但无论我往何处观看、紧握或抓住, 眼前却只有无边的黑暗,不能穿透。 我陷入沉思; 陷入黑暗的深渊。 黑夜啊,充满暴行和邪恶的, 何不现出你本来面目! 为何你要多多试验我们底耐心? 一段又深又长的缄默后; 我听到黑夜俯身对我说 「我不是黑暗;只有罪恶是黑暗!」 我听见众人心里日增的愤怒, 在无数野蛮的喧嚣声中, 静寂的大合唱, 向神的双耳发出攻击: 「被人追赶和拘捕, 无助又多受苦告, 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承受者, 我们却仍要控诉。」 「我们要控诉那陷我们于罪的, 他们使我们与过犯有份, 使我们成为不义的证人, 为要污蔑他们底同谋。」 「我们必需眼见这些荒唐事, 为叫我们被束缚在更深罪过之中; 然后他们要我们住嘴, 我们就噤若寒蝉。」 「我们轻易就学会说谎, 遂任凭不义宰割; 当无助者遭虐待, 我们就冷眼旁观。」 「然而胸中燃烧的火, 依旧静寂且无以名之; 我们熄灭炽热之血, 顿足踩熄内心火焰。」 「昔日精诚团结的盟友, 如今遭破坏并剥夺, 友谊和忠诚皆被出卖; 泪水和懊悔尽受羞辱。」 「虔诚的后裔啊, 曾是正义与真理的捍卫者, 如今为神和人所不耻, 活在地狱的嘻笑声中。」 「虽然现在自由和荣誉被剥夺, 我们在人前仍要抬头挺胸, 纵使我们遭受恶评, 在人前我们要宣称自己的无辜。」 「我们沉著坚定、忍受人与人为敌, 就是被定罪我仍要控诉。」 「唯有在你面前,万有的源头, 在你面前我们是罪人。」 「害怕受苦又行为不检, 在人面前我们背叛了你。」 「我们见谎言抬头, 我们对真理不敬。」 「我们见弟兄悲惨需求, 却一意担心自己的死亡。」 「我们是来到你面前微小之人, 是罪过的承认者。」 「主阿,在屡次动乱之后, 赐予我们多重的确信。」 「在我们如此偏行已路之后, 愿我们见到黎明的曙光。」 「愿你以话语为我们修筑道路, 直到天边地极。」 「直到你除去我们的罪过之前, 恳请保守我们安静忍耐。」 「我们会静静地预备自己, 直等你呼召我们进入新的世代。」 「直等你平静暴风和洪水, 直等到你施行神迹。」 「弟兄啊,在黑夜过去之前, 恳请为我祈祷!」 当第一线晨曦徐徐爬上窗台,苍白而灰暗 轻柔温煦的夏日和风吹过眉稍。 「夏日,」我只能说,「美丽的夏日!」 可会带来什么呢? 然后,我听见外面急促、低沉的步伐; 在我的囚房旁嘎然停住。 我心七上八下、身子忽冷忽热, 我明白了,啊,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温和的声音尖刻冷静地宣读著什么。 弟兄啊,控制自己;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很快的。 我听见你傲气地跨出勇敢的脚步。 不望今生,望来世。 我将与你同行,弟兄啊,到你那儿去, 然后我听到你临终的遗言: 「弟兄啊,当日头转白, 请为我活下去。」 伸展在牢床上 凝视著灰蒙蒙的墙壁。 外面,是夏日清晨 但夏日还不属于我 迳自照射进入乡间。 弟兄啊,直到长夜过去, 我们的破晓来临, 我们要坚定站立! 1944年6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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