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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词库 近现代诗 50年代 痖弦诗选  ›  深渊 返回列表

    深渊

    我要生存,除此无他;同时我发现了他的不快。
    ——沙特



    孩子们常在你的发茨间迷失
    春天最初的激流,藏在你荒芜的瞳孔背后
    一部分岁月呼喊着。肉体展开黑夜的节庆。
    在有毒的月光中,在血的三角洲,
    所有的灵魂蛇立起来,扑向一个垂在十字架上的
    憔悴的额头。
    我们用铁丝网煮熟麦子。我们活着。
    穿过广告牌悲哀的韵律,穿过水门汀肮脏的阴影,
    穿过从肋骨的牢狱里释放的灵魂,
    哈里路亚!我们活着。走路、咳嗽、辩论,
    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分。
    没有甚么现在正在死去,
    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在三月我听到樱桃的吆喝。
    很多舌头,摇出了春天的堕落。而青蝇在啃她的脸,
    旗袍叉从某种小腿间摆荡;且渴望人去读她,
    去进入她体内工作。而除了死与这个,
    没有甚么是一定的。生存是风,生存是打谷场的声音,
    生存是,向她们——爱被人膈肢的——
    倒出整个夏季的欲望。

    在夜晚床在各处深深陷落。一种走在碎玻璃上
    害热病的光底声响。一种被逼迫的农具的忙乱的耕作。
    一种桃色的肉之翻译,一种用吻拼成的
    可怖的语言;一种血与血的初识,一种火焰,一种疲倦!
    一种猛力推开她的姿态
    在夜晚,在那波里床在各处陷落。

    在我影子的尽头坐着一个女人。她哭泣,
    婴儿在蛇莓子与虎耳草之间埋下……
    第二天我们又同去看云、发笑、饮梅子汁,
    在舞池中把剩下的人格跳尽。
    哈里路亚!我仍活着。双肩抬着头,
    抬着存在与不存在,
    抬着一副穿裤子的脸。

    下回不知轮到谁;许是教堂鼠,许是天色。
    我们是远远地告别了久久痛恨的脐带。
    接吻挂在嘴上,宗教印在脸上,
    我们背负着各人的棺盖闲荡!
    而你是风、是鸟、是天色、是没有出口的河。
    是站起来的尸灰,诗未埋葬的死。

    没有人把我们拔出地球以外去。闭上双眼去看生活。
    耶稣,你可听见他脑中林莽茁长的喃喃之声?
    有人在甜菜田下面敲打,有人在桃金娘下……
    当一些颜面像蜥蜴般变色,激流怎能为
    倒影造像?当他们的眼珠粘在
    历史最黑的那几页上?

    而你不是甚么;
    不是把手杖击断在时代的脸上,
    不是把曙光缠在头上跳舞的人。
    在这没有肩膀的城市,你底书第三天便会被捣烂再去作纸。
    你以夜色洗脸,你同影子决斗,
    你吃遗产、吃妆奁、吃死者们小小的呐喊,
    你从屋子里走出来,又走进去,搓着手……
    你不是甚么。

    要怎样才能给跳蚤的腿子加大力量?
    在喉管中注射音乐,令盲者饮尽辉芒!
    这是荒诞的;在西班牙
    人们连一枚下等的婚饼也不投给他!
    而我们为一切服丧。花费一个早晨去摸他的衣角。
    后来他的名字便写在风上,写在旗上。
    后来他便抛给我们
    他吃剩下来的生活。

    去看,去假装发愁,去闻时间的腐味
    我们再也懒于知道,我们是谁。
    工作,散步,向坏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他们是握紧格言的人!
    这是日子的颜面;所有的疮口呻吟,裙子下藏满病菌。
    都会,天秤,纸的月亮,电杆木的言语,
    (今天的告示贴在昨天告示上)
    冷血的太阳不时发着颤
    在两个夜夹着的
    苍白的深渊之间。

    岁月,猫脸的岁月,
    岁月,紧贴在手腕上,打着旗语的岁月。
    在鼠哭的夜晚,早已被杀的人再被杀掉。
    他们用墓草打着领结,把齿缝间的主祷文嚼烂。
    没有头颅真会上升,在众星之中,
    在灿烂的血中洗他的荆冠。
    当一年五季的第十三月,天堂是在下面。

    而我们为去年的灯蛾立碑。我们活着。
    把种籽播在掌心,双乳间挤出月光,
    ——这层层叠得围你自转的黑夜都有你一份,
    妖娆而美丽,她们是你的。
    一朵花、一壶酒、一床调笑、一个日期。

    这是深渊,在枕褥之间,挽联般苍白。
    这是嫩脸蛋的姐儿们,这是窗,这是镜,这是小小的粉盒。
    这是笑,这是血,这是待人解开的丝带!
    那一夜壁上的玛丽亚像剩下一个空框,她逃走,
    找忘川的水去洗涤她听到的羞辱。
    而这是老故事,像走马灯;官能,官能,官能!
    当早晨我挽着满篮子的罪恶沿街叫卖,
    太阳刺麦芒在我眼中。
    哈里路亚!我仍活着。

    工作、散步、向坏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为生存而生存,为看云而看云,
    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分……
    在刚果河边一辆雪橇停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滑得那样远,
    没人知道的一辆雪橇停在那里。

    195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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