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

来自水中的无色火焰
烧焦了莲蓬慵懒的核心
烧焦，却依然向固定的现实前行
成为漂泊的运载工具
枯萎，依然是冬天的荷叶
稀疏的枝干支起画家的涂抹
沉重的非美丽物质
披着风霜的粗燥外衣
只有水声清脆
间隔在单调的桨下
你这野舟自横的西施
难道真的甘心与慵懒为伴
乌篷船在水中的劳作
就像虚无的尺度虚脱
划出的优美弧线
试图热闹天上的街市
谁叫现代化戴上乌毡帽
谁叫乌篷船如此枯萎
它永远都在表面
不想遵循貌似的直线
它在水中的外形
表明它是艰难的唯一

.卡夫卡的名片

扔掉吧，我不需要自我介绍。
甚至不需要开出“城堡”或“地洞”
那样不济的药方。
一个土地测量员，一只甲虫，
就是我的身份？因此成为英雄？
扔掉吧，既然我能使半个城市叹息
而不能使一个人流泪
既然世上的空气如此新鲜
而我的肺部却满是尘埃
又何须介绍？
老子的柔术告诉我
当我成为布拉格第一只甲虫时
会有更多的甲虫跟着我
去测量什么也不是的界碑
雪地上的可疑界碑。
扔掉吧，一个甲虫的称谓
将使所有的物质都能征服我。
而我又征服了什么呢？

.小小的看法

埋藏得很深很深的花朵
不会一下子长出来
我天天看着
身上的荒芜漫到了月亮上
我相信月亮从此
开始跟着我胡乱行走
直到地球上花朵开满
荒芜，这是一个伟大的标志
荒芜路过的地方
不会比拿破仑逊色
我相信在月亮陪伴的日子里
最不会开放的花朵也会开放

.劳动之后

边界离我们很远很远
时间的指针一直在我们的身后
到不了真实的田野
眼球就像一个黄昏
始终注视一张油画里的风景
从楼上向下望
车站旁的行人总是陌生人
找不到一个面貌像水果的人
接不到一封应付一切的信
每天都像只有五个小时
每天都看到一朵朵黄花摇曳
水在自己的心田里流淌
阳光重复地照耀高山和牧场
一辆自行车像头黄牛
饲养的是城市的喧嚣声
如果要我离开房间
我会不会像一头动物园里的野兽
我会不会在高空散步
来到一个不寻常的梦境
纸烟已经不是一个雷管
它对书页现在已无吸引力
我所赞美的几个后脑
使我仿佛看到了我在镜子里的后脑
我看到的种在桌面的松树
是我的最后的语言
为什么总是忙忙碌碌
一个气球最后总是要泄气
我解决了问题反而使问题有一大堆
如果历史浓缩成二十四小时
我想我的诗活不到一夜
我把痛苦的西瓜切开
听凭阴雨把地面掩盖
雨后的巴黎显得大度
阳光一开再开
说话的口气一新再新
仿佛连彩虹也是一块古迹
我洗了那么多件衣服
发觉只有城市的墙面不白
我也明知大盒子可套在小盒子里
在商店里却无从发现
一只手可抓住大海
而任何一条路却不可通向广场
除非我今夜想到要去一个废墟
寻找一个真正的石柱
空虚使我不幸
一想到生活我就紧闭门窗
拿纽约与想象的余地做笔交易
让灯火在一夜间跑上大街
让我的心直抵一个巨大的游戏
很好，桌子还是四条腿
只有一个个人脸黄得像蜡像
这促使我们研究钟表的奥秘
并且对所谓的绅士不屑一顾
我们的书贻误了我们自己
我们相信太阳就在不远的地方
但想不出一个所在地
要是有一个鲜花般的广场也好
要是永远能交谈也好
我想交谈
我对日历已经非常厌倦
我甚至不想在这首诗里
署上一个日期

.这就是下雨的原因

在站着的下午
河边的云高叫着，站在绿色的小树旁
我回复着，一块岩石的再生表情
拥抱水中太阳的举止，歌唱
歌唱红色绣衣的剪彩
我站在白色的杯子旁，我站在
河边的红色恐龙旁，衣服的下摆
刺目地挺立在风中，比一个钟摆
的摇晃衰弱了十二个月
也大方了二十四道肩章，我
贴在岩壁上的新月，有河水的清明
有街道上五根丝线的鲜明
我，就是要站在港口的海军上
举行一个蓝白的阅兵式，以
半个分币的时光，向火焰的白雪公主挑战
牵动一根通向火车的铁轨
让菊花的风暴走过
把花朵的教皇留下
在海的副歌上，挑逗
看似永不闪烁的蓝天
我举着双手，向河中的洛神
微笑，我以他的微笑
接纳云彩下面岩石的舞蹈
我以她的微笑进入她的微笑
很巧，海的肋骨这时肿起
像一块暗红的沙漠，沙漠上的水
这时，雨在细细地下
平原的关节僵硬得像簇新的化石
化石上的美人
平原，这就是说，一块铜钱出土了
以一个指力弹上了天空
我徘徊着，写下一个年代
任何人不能接近的年代
我守卫着，我以三千一百多年的
时间守卫着，像一头胡秃鹰
门旁的毫无倦意的石狮子
这就是我要下雨的原因，我解开
一排土地的纽扣，有
野兽的呼吸涌来，我解开岩石的荒凉
有白色的风信标悠然抖出
一只少妇的手，紧按在
一条长裤的肩头，走入
遮阳帽似的梦中，皱巴巴的黑夜
这就是我的下午，没有风没有汗的
下午，手的指针是那样有力
顽强地指向一个永远不到的时辰
你的时辰，海滩上薄薄的云升起
隔开了我的目光，这飞出去的目光
在这个下午擅自游动，于是
雨水的网线在墙上诞生了，举起
漫天的水雾和云雾，并渗入
白色地图的谦虚微笑里
雨水的网，遥远地或静态地
把地图的线条和红色恐龙的残渣捞起
把一切都掌握在我的头脑里

.这就是做梦的原因

又一个下午
未下的雪越过一张
沙漠上的热床
从地图的另一面掉落下去
像一张小小的牌。我盯着
冬天的故事里的历史
扇形开始向海水包围
为了取得一块阴暗的木牌
把它钉上星辰的中间
成为燕子的指向
我还倾听，一座高大的雪山
向里面倾倒的声音
一匹壮马悠然而出
嘶鸣声直达海洋的尽头
这时，我拿起一束梦的光
直入地洞的三重云雾
向谁，古老的神采
递上一枝玫瑰的红艳
在当中的那块表上，我沉着
向海洋的剧场走去
一个鹞子翻身，向道路的史记眺望
向岩石的故宫眺望
让盒子里的灯塔深受其害
我以白的大理石，黑的雕像
打量从日光的迷宫里飘逸而来的风帆
直到它在远处消失
我还给苍蝇的斯芬克斯打分
给火焰中的皇宫写字
一行蚊子般的文字
我知道，有一块激荡如火的燧石
在收拢花朵的时候
划伤山岗的台阶：那里有一件衣服在飘扬
那是一个城市部落的旗帜
就让我，抓住蓝天下的一根桅杆吧
把建筑物上的青苔抹上海洋
把白雪塞进狮子的嘴里
就让我，依照河马不进亚洲的规矩
在陈述亮光的早晨
把盈动的目光贴上墙壁
那是两面无限光洁的墙壁
上面有一双祖先的袜子
有海洋干燥的皮肤
就从这里抓住谜一般语言的扇面
把火焰一般的豆芽围在中间
让音乐的国家诞生在细雨的手臂里
让白雪的教父在眼睛里发号施令
一展圣人昏黄的眼神


.石柱的想象

谁能说明生命站立的姿势
在古都不是最好的
那时我更古朴
决定是否要去目睹
圆明园那几根最后的残柱
那种最后的方式触目惊心
使我差点席地而坐
把时间拨到时间以外
比走进镜子还要复杂
把最后的方式放入心田
只能深奥而不能生长
几根伤残的手指
指着沧桑和虚无
把一种无可救药的骨骼
指示给我们
这种以废墟为结局的方式
把虚弱暴露无遗
大地无可置辩的中央
浅显的表层无可置疑的深处
躯体一直在腐烂
通过手指表达
化石的周围有化石的气息
而我知道有一种钟表
长针叫嵇康短针阮籍
秒针叫大禹
没有方向而有方向
没有走动而一直在走动
天空的华表
老庄或别的学说都不能
解释的神奇物质
过于简陋的宝剑或匕首
长垂在镶满泡沫的天空下
像马雅科夫斯基分了行的
格外精彩的一句话

.梦幻的深度

第一个人行走的高度
使举着的手酸痛
在最后相差的几步，我一个健步
手搭在他古铜色的肩上
我想象有一个天上群星汇集那样的场面
但他却是一付扑克牌中的任何一张面孔
我甚至认出了我的一丝微笑
我说：等等
为什么要穿着人的服装
而迈着神的步子
为什么要装出一付非人类的派头
却又独自行走
它不理睬，但像走进扑克牌一样滑稽而庄严
还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进
还眨一眨眼睛，好像是说请猜吧
还表示我就在你们手里
对，就在你们手里
不管是像谁的面孔还是提着裤子
不管是实体还是一种虚无
我要证明
这就是最后的高度

.请岩石传言

岩石有个原则
几乎一成不变。那么
就让我与岩石订个条约
在无趣的时候砸我一下
或者当兴奋时
把它推上山顶
然后痛快地滚落下来
最好是在下雨时
我在岩石边倾听雨中的音乐
让思绪飘向不可企及的地方
假如我，确实感到无望
那就请岩石把我碰个头破血流
我，我也几乎一成不变。

.暮色苍茫的世界

绿色的树站在这里
在看行驶了近百年的黑色蜗牛
要不要煮熟，在黄昏的宴席上
摆上一道汽车的名菜
另一道菜是骨头架子似的自行车鳄鱼
在这个鳄鱼游动的时刻
海岸线似乎被水浪激得更遥远
八百年的古樟站在灯塔的废墟上
早就不会亮了，它不知道
午夜二时座头鲸会不会神秘地游来
带着呼吸了五千年的鱼鳞
此刻，太阳已在雨中熄灭了
我看见旧式的城市游着愈来愈新鲜的鱼
他们的手多像乌贼
这个黑夜的颜色是他们漆成的
他们有多少杀人的爱情
他们供给世界多少爱情
我要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一个古代的南渡的故事
我要告诉他们的身世是假的
只有断桥是真的，柳树挺在那里
不是等待，又是什么
在罐烟的星星点点的火光下
亮着某种世上的大事，某种使人痛苦的小事
还有细小的太阳花，在湖滨开放
草地上的孩子无忧无虑
今晚星光灿烂，真的
这片刻，犹如步入自古的繁华
那是欢乐，片刻的欢乐
不仅仅说明此刻有鱼在游动
还表明城市绝无仅有的几只喷泉在喷
同我的年龄一样长
不要用喷泉医治单调，我说
而应把你的难处扔给从头顶上飞过的飞机
并把喷泉笔直地对准星星
用冻鱼约束食欲吧，我说
冰箱里的鱼品一吃就光
不像永久牌自行车老是冲上街头
可是霓虹灯在闪烁，舞台在喧哗
即使电视机罢工了，旋律还是
在空中飘过
多美的城市，虽说我与你
不沾亲带故，可你到底还是存在的
我看见雪白的喷泉在上下波动
美女的雕塑在亭亭玉立
白皙而细润的皮肤在行走
室外：行如一股风
室内：带抽屉的维纳斯
这就是难以平静的城市
只要你能走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