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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5 车轮里的棍

      当时,从阿拉斯到滨海蒙特勒伊的邮政仍使用着帝国时代的那种小箱车。那箱车是种两轮小车,内壁装了橙黄色的革,车身悬在螺旋式的弹簧上,只有两个位子,一个是给邮差坐的,一个是备乘客坐的。车轮上面装有那种妨害人的长毂,使旁的车子和它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今日在德国的道路上还可以看见那种车子。邮件箱是一只长方形的大匣子,装在车子的后部,和车身连成一体。箱子是黑漆的,车身则是黄漆。
      那种车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佝偻丑态,在今日已没有什么东西和它相似的了;我们远远望见那种车子走过,或见它在地平线上沿路匍匐前进,它们正象,我想是,大家称作白蚁的那种有白色细腰、拖着庞大臀部的昆虫。但是它们走得相当快。那种箱车在每天晚上一点,在来自巴黎的邮车到了以后,便从阿拉斯出发,快到早晨五点时,便到了滨海蒙特勒伊。
      那天晚上,经爱司丹去滨海蒙特勒伊的箱车,在正进城时,在一条街的转角处,撞上了一辆从对面来的小车,那小车是由一匹白马拉的,里面只有一个围着斗篷的人。小车的车轮受了一下颇猛的撞击,邮差叫那人停下来,但是那驾车的人不听,照旧快步趱赶,继续他的行程。
      “这真是个鬼一样性急的人!”那邮差说。
      那个匆忙到那种程度的人,便是我们刚才看见在狠命挣扎、确实值得怜悯的那个人。
      他去什么地方?他不能说。他为什么匆忙?他不知道。他毫无目的地向前走。什么方向呢?想必是阿拉斯,但是他也许还要到别处去。有时,他觉得他会那样作,他不禁战栗起来。他沉没在那种黑夜里,如同沉没在深渊中一样。有样东西在推他,有样东西在拖他。他心里的事,这时大概没有人能说出来,但将来大家全会了解的。在一生中谁一次也不曾进入那种渺茫的幽窟呢?
      况且他完全没有拿定主意,完全没有下定决心,完全没有选定,一点没有准备。他内心的一切活动全不是确定的。他完完全全是起初的那个样子。
      他为什么去阿拉斯?
      他心里一再重复着他在向斯戈弗莱尔定车子时曾向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不论结果是什么,也绝不妨亲眼去看一下,亲自去判断那些事”;“为谨慎起见,也应当了解一下经过情形”;“没有观察研究,就作不出任何决定”;“离得远了,总不免遇事夸张,一旦看见了商马第这个无赖,自己的良心也许会大大地轻松下来,也就可以让他去代替自己受苦刑”;“沙威当然会在那里,还有那些老苦役犯布莱卫、舍尼杰、戈什巴依,从前虽然认识他,但现在决不会认出他”;“啐!胡想!”“沙威还完全睡在鼓里呢”;“一切猜想和一切怀疑,都集中在商马第身上,并且猜想和怀疑都是最顽固的东西”;“因此绝没有危险”。
      那当然还是不幸的时刻,但是他不会受牵累;总之,无论他的命运会怎样险恶,他总还把它捏住在自己的手中;他是他命运的主人。他坚持那种想法。
      实际上,说句真话,他更喜欢能不去阿拉斯。

      可是他去了。
      他一面思前想后,一面鞭马,那马稳步踏实,向前趱进,每小时要走二法里半。
      车子越前进,他的心却越后退。
      破晓时,他已到了平坦的乡间,滨海蒙特勒伊城已经远远落在他的后面。他望着天边在发白;他望着,却不看见,冬季天明时分的各种寒冷景象,一一在他眼前掠过。早晨和黄昏一样,有它的各种幻影。他并没有看见它们,但是那些树木和山丘的黑影,象穿过他的身体似的,在他不知不觉之中,使他那紧张的心情更增添一种无可言喻的凄凉。
      他每经过一所孤零零的有时靠近路旁的房子,便向自己说:“那里肯定还有人睡在床上!”
      马蹄、铜铃、车轮,一路上合成了柔和单调的声音。那些东西,在快乐的人听来非常悦耳,但伤心人却感到无限苍凉。
      他到爱司丹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来,让马喘口气,又叫人给他拿来荞麦。
      那匹马,斯戈弗莱尔已经说过,是布洛涅种的小马,头部和腹部都太大,颈太短,但是胸部开展,臀部宽阔,腿干而细,脚劲坚实,貌不扬而体格强健;那头出色的牲口,在两个钟头之内,走了五法里,并且臀上没有一滴汗珠。
      他没有下车。那送荞麦来喂马的马夫忽然蹲下去,检查那左边的轮子。
      “您打算这样走远路吗?”那人说。
      他几乎还在萦梦中,回答说:
      “怎么呢?”
      “您是从远处来的吗?”那小伙计又问。
      “离此地五法里。”
      “哎呀!”
      “您为什么说‘哎呀’?”
      那小伙计又弯下腰去,停了一会不响,仔细看那轮子,随后,立起来说道:
      “就是因为这轮子刚才走了五法里路,也许没有错,但是现在它决走不了一法里的四分之一了。”
      他从车上跳下来。
      “您说什么,我的朋友?”
      “我说您走了五法里路,而您却没有连人带马滚到大路边上的沟里去,那真是上帝显灵。您自己瞧吧。”
      那轮子确实受了重伤。那辆邮政箱车撞断了两根轮辐,并且把那轮毂也撞破了一块,螺旋已经站不稳了。
      “我的朋友,”他向那马房伙计说,“这里有车匠吗?”
      “当然有的,先生。”
      “请您帮我个忙,去找他来。”
      “他就在那面,才两步路。喂!布加雅师父!”
      车匠布加雅师父正在他门口,他走来检查了那车轮,装出一副丑脸,正象个研究一条断腿的外科医师。
      “您能立刻把这轮子修好吗?”
      “行,先生。”
      “我在什么时候可以再上路呢?”
      “明天。”
      “明天!”
      “这里有足足一整天的活呢。先生有急事吗?”
      “非常急。我最晚也非在一个钟头以内上路不可。”
      “不可能,先生。”
      “您要多少钱,我都照给。”
      “不可能。”
      “那么,两个钟头以内。”
      “今天是不行的了。我必须重新做两根轮辐和一个轮毂。
      先生在明天以前是走不成的了。”
      “我的事不能等到明天。要是不修那轮子,您另换一个,可以吗?”
      “怎么换?”
      “您是车匠师父吗?”
      “当然,先生。”
      “难道您没有一个轮子卖给我吗?我立刻就可以走了。”
      “一个备用的轮子吗?”
      “是呀。”
      “我没有替您这轮车准备好轮子。轮子总是一对对配好的。两个轮子不是偶然碰上就能成双成对的。”
      “既是这样,卖一对轮子给我。”
      “先生,轮子不是和任何车辆都能配合的。”
      “不妨试试。”
      “不中用,先生。我只有小牛车轮子出卖,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
      “您有没有一辆坐车租给我呢?”
      那位车匠师父一眼就看出他那辆小车是租来的。他耸了耸肩。
      “人家把车子租给您,您可真照顾得好!我有也不租给您。”
      “那么,卖给我呢?”
      “我没有卖。”
      “什么!一辆破车也没有吗?您看得出,我不是难说话的。”
      “我们是个小地方。在那边车棚里,”那车匠接着说,“我有一辆旧的软兜车,是城里的一位绅士交给我保管的,他要到每个月的三十六号①才用一次。我完全可以把它租给您,那和我有什么相干?但是切不可让那位绅士看见它走过;而且,那是一辆软兜车,非有两匹马不行。”
      ①等于说“从来不用”。
      “我可以用邮局的马。”
      “先生去什么地方?”
      “去阿拉斯。”
      “而且先生今天就要到吗?”
      “是呀。”
      “用邮局的马?”
      “为什么不呢?”
      “假使先生在今天夜里的四点钟到,可以不可以呢?”
      “决不可以。”
      “就是,您知道,有件事要说,用邮局的马的话……先生有护照吗?”
      “有。”
      “那么,用邮局的马的话,先生也不能在明天以前到达阿拉斯。我们是在一条支路上。换马站的工作做得很坏,马都在田里。犁田的季节已经开始了。大家都需要壮马,邮局和旁的地方都一样在四处找马。先生在每个换马站都至少得等上三四个钟头。并且只能慢慢地走。有许多斜坡要爬。”
      “唉,我骑着马去吧。请您把车子解下来。在这地方我总买得到一套鞍子吧。”
      “当然买得到。但是这匹马肯受鞍子吗?”
      “真的,您提醒了我。这马不肯受鞍子。”
      “那么……”
      “在这村子里,我总可以找得到一匹出租的马吧。”
      “一匹一口气走到阿拉斯的马吗?”
      “对了。”
      “您非得有一匹在我们这地方找不着的那种马才行。首先,您得买,因为我们不认识您。但是既没有卖的,也没有租的,五百法郎,一千法郎,都不中用。您找不到一匹那样的马。”
      “怎么办?”
      “最好是这样,老实人说老实话,我来修您的轮子,您等到明天再走。”
      “明天太迟了。”
      “圣母!”
      “此地没有去阿拉斯的邮车吗?它在什么时候走过?”
      “今晚。那两辆箱车,一上一下,都走夜路。”
      “怎么!您非得有一天工夫才能修好那轮子吗?”
      “一天,并且是整整的一天!”
      “用两个工人呢?”
      “用十个也不成!”
      “如果我们用绳子把那两条轮辐绑起来呢?”
      “绑轮辐,可以,绑轮毂,不行。并且轮箍也坏了。”
      “城里有出租车子的人吗?”
      “没有。”
      “另外还有车匠吗?”
      那马夫和车匠师父同时摇着头答道:
      “没有。”
      他感到一种极大的快乐。
      上天从中布置,那是显然的了。折断车轮,使他中途停顿,那正是天意。他对这初次的昭示,还不折服,他刚才已竭尽全力想找出继续前进的可能性,他已忠诚地、细心地想尽了一切方法,他在时令、劳顿、费用面前都没有退缩,他没有丝毫可谴责自己的地方。假使他不再走远,那已不关他的事。那已不是他的过失,不是他的良心问题,而是天意。
      他吐了一口气。自从沙威访问以后,他第一次舒畅地、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仿佛觉得,二十个钟头以来紧握着他心的那只铁手刚才已经松下来了。
      他仿佛觉得现在上帝是袒护他的了,并且表明了旨意。
      他向自己说他已尽了他的全力,现在只好心安理得地转身回去。
      假使他和那车匠的谈话是在客栈中的一间屋子里进行而没有旁人在场,没有旁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事情也许会就此停顿下来,我们将要读到的那些波折也就无从谈起了,但是那次谈话是在街上进行的。街上的交接总免不了要引来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观众,随时随地都有那种专门爱看热闹的人。当他在问那车匠时,有些来往过路的人便在他们周围停了下来。其中有个年轻孩子,当时也没人注意他,他听了几分钟以后离开那群人跑了。
      这位赶路人在经过了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些思想活动以后,正打算原路踅回头,那孩子回来了。还有一个老妇人跟着他。
      “先生,”老妇人说,“我的孩子告诉我,说您想租一辆车子。”
      出自那孩子带来的老妇人口中的这句简单的话,立刻使他汗流浃背。他仿佛看见那只已经放了他的手又出现在他背后的黑影里,准备再抓住他。
      他回答:
      “是的,好妈妈,我要找一辆出租的车子。”
      他又连忙加上一句:
      “不过这地方没有车子。”
      “有。”那妇人说。
      “哪儿会有?”车匠问。
      “在我家里。”老妇人回答。
      他吃了一惊。那只讨命的手又抓住他了。
      老妇人在一个车棚下确有一辆柳条车。车匠和那客栈里的用人,看见自己的买卖做不成,大不高兴,岔着说些诸如此类的话:
      “那是辆吓坏人的破车”,“它是直接安在轴上的”,“那些坐板的确是用些皮带子挂在车子里面的”,“里面漏水”,“轮子都锈了,并且都因潮湿锈坏了”,“它不见得能比这辆小车走得更远”,“一辆真正的破车!”,“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种车子,才上当呢”。
      那些话全是事实,但是那辆破车,那辆朽车,那东西,无论如何,总能在它的两只轮子上面滚动,并且能滚到阿拉斯。
      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辆小车留在车匠家里,让他去修,约定回头再来取,把那匹白马套在车上,上了车,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条路。
      当那车子开始起动时,他心里承认,刚才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地方,那一刻工夫是多么的轻松愉快。他气愤愤地检查那种愉快心情,觉得有些荒谬。向后退转,为什么要愉快呢?无论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谁也没有强迫他。
      况且他决不会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
      他正走出爱司丹,有个人的声音在对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种敏捷的动作停了车,在那动作里似乎又有一种急躁紧张、类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妇人的孩子。
      “先生,”他说,“是我替您找来这辆车子的。”
      “那又怎么样呢?”
      “您什么也还没有给我。”
      无处不施舍。并且那样乐于施舍的他,这时却觉得那种奢望是逾分的,并且是丑恶的。
      “呀!是吗,小妖怪?”他说,“你什么也得不着!”
      他鞭着马,一溜烟走了。
      他在爱司丹耽误太久了,他想追上时间。那匹小马很得劲,拉起车来一匹可以当两匹,不过当时正是二月天气,下了雨,路也坏。并且,那已经不是那辆小车,这辆车实在难拉,而且又很重。还得上许多坡。
      他几乎费了四个钟头,才从爱司丹走到圣波尔。四个钟头五法里。
      进了圣波尔,他在最先见到的客栈里解下了马,叫人把它带到马房。在马吃粮时,他照他答应斯戈弗莱尔的去做,立在槽边。他想到一些伤心而漫无头绪的事。
      那客栈的老板娘来到马房里。
      “先生不吃午饭吗?”
      “哈,真是,”他说,“我很想吃。”
      他跟着那个面貌鲜润的快乐妇人走。她把他带进一间矮厅,厅里有些桌子,桌上铺着漆布台巾。
      “请快一点,”他又说,“我还要赶路。我有急事。”
      一个佛兰德胖侍女连忙摆上餐具。他望着那姑娘,有了点舒畅的感受。
      “我原来为这件事不好受,”他想,“我没有吃早饭。”
      吃的东西拿来了。他急忙拿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大口,随后又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再动它了。
      有个车夫在另外一张桌上吃东西。他向那个人说:
      “他们这儿的面包为什么会这样苦巴巴的?”
      那车夫是个德国人,没有听见。
      他又回到马棚里,立在马的旁边。
      一个钟头过后,他离开了圣波尔,向丹克进发,丹克离阿拉斯还有五法里。
      在那一程路上,他做了些什么呢?想到些什么呢?象早晨一样,他望着树木、房屋的草顶、犁好的田一一在他的眼前显现消逝,每转一个弯,原来的景物忽又渺无踪影。那种欣赏有时是能使心神快慰的,也几乎能使人忘怀一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望着万千景色,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黯然销魂的了!旅行就是随时生又随时死。也许他正处在他精神上最朦胧的状态中,他在拿那些变幻无常的景致来比拟人生。人生的万事万物都在我们眼前随时消失,黑暗光明,交错相替;光辉灿烂之后,忽又天地晦冥;人们望着,忙着,伸出手抓住那些掠过的东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倏忽之间,人已衰老。我们蓦然觉得一切都黑了,我们看见一扇幽暗的门,当年供我们驰骋的那匹暗色的生命之马停下来了,我们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素不相识的人在黑暗中卸下了它的辔头。
      将近黄昏时,一些放学的孩子望见那位旅人进了丹克。真的,那正是一年中日短夜长的季节。他在丹克没有停留。当他驰出那乡镇,一个在路上铺石子的路工抬起头来说:
      “这马真够累了。”
      那可怜的牲口确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您去阿拉斯吗?”那个路工又说。
      “是的。”
      “象您这样子走去,恐怕您不会到得太早吧。”
      他勒住马,问那路工:
      “从此地到阿拉斯还有多少路?”
      “差不多整整还有七法里。”
      “哪里的话?邮政手册上只标了五法里又四分之一。”
      “呀!”那路工接着说,“您不知道我们正在修路吗?您从此地起走一刻钟,就会看见路断了。没有法子再走过去。”
      “真的吗?”
      “您可以向左转,走那条到加兰西去的路,过河,等您到了康白朗,再向右转,便是从圣爱洛山到阿拉斯的那条路。”
      “可是天快黑了,我会走错路。”
      “您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
      “您又不熟悉,又全是岔路。这样吧,先生,”那路工接着说,“您要我替您出个主意吗?您的马累了,您回到丹克去。那里有家好客栈。在那里过了夜,明天再去阿拉斯。”
      “我必须今晚到达阿拉斯。”
      “那是另一回事了。那么,您仍到那客栈走一趟,加上一匹边马。马夫还可以引您走小路。”
      他接受了那路工的建议,退转回去,半个钟头以后,他再走过那地方,但是加了一匹壮马,快步跑过去了。一个马夫坐在车辕上领路。
      可是他觉得时间已给耽误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走进岔路。路坏极了。车子从这条辙里落到那条辙里。他向那向导说:
      “再照先头那样快步跑,酒资加倍。”
      车子落在一个坑里,把车前拴挽带的那条横木震断了。
      “先生,”那向导说,“横木断了。我不知怎样套我的马,这条路在晚上太难走了,假使您愿回到丹克去睡,明天清早我们可以到阿拉斯。”
      他回答说:
      “你有根绳子和一把刀吗?”
      “有,先生。”
      他砍了一根树枝,做了一根拴挽带的横杆。
      那样又耽误了二十分钟,但是他们跑着出发了。
      平原是惨暗的。低垂的浓雾,象烟一样在山岗上交绕匍匐。浮云中映出微白的余辉。阵阵的狂风从海上吹来,在地平线上的每个角落发出了一片仿佛有人在拖动家具的声音。凡是隐隐可见的一切都显出恐怖的景象。多少东西在那夜气的广被中惴惴战栗!
      他受到了寒气的侵袭。从昨夜起,他还一直没有吃东西。他隐约回忆起从前在迪涅城外旷野上夜行的情景。那已是八年前的事了,想来却好象是在昨天。
      他听到远处的钟声,问那年轻人说:
      “什么时候了?”
      “七点了,先生。八点钟我们可以到达阿拉斯。我们只有三法里了。”
      这时,他才第一次这样想,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以前不曾这样想:他费了这么大的劲,也许只是徒劳往返,他连开庭的时间也还不知道;至少他应当先打听一下,只这样往前走而不知道究竟有无好处,确实有些孟浪。随后他心里又这样计算:平时法庭开审,常在早晨九点;这件案子不会需要多长时间的;偷苹果的事,很快就可以结束的;余下的只是怎样证明他是谁的问题了;陈述过四五件证据后律师们也就没有多少话可说;等到他到场,已经全部结案了。
      那向导鞭着马。他们过了河,圣爱洛山落在他们后面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
      
      
    第一部 一卷 一个正直的人

    01 米里哀先生

    02 米里哀先生改称卞福汝主教

    03 好主教碰到苦教区

    04 言行合一

    05 卞福汝主教的道袍穿得太久了

    06 他托谁看守他的房子

    07 克拉华特

    08 酒后的哲学

    09 阿妹谈阿哥

    10 主教走访不为人知的哲人

    11 心中的委屈

    12 卞福汝主教门庭冷落

    13 他所信的

    14 他所想的

    第一部 二卷 沉沦

    01 步行终日近黄昏

    02 对智慧提出的谨慎

    03 绝对服从的英勇气概

    04 蓬塔利埃乳酪厂的详情

    05 恬静

    06 冉阿让

    07 失望的内容

    08 波涛和亡魂

    09 新的损失

    10 那人醒了

    11 他干的事

    12 主教工作

    13 小瑞尔威

    第一部 三卷 在一八一七年内

    01 一八一七年

    02 双四重奏

    03 四对四

    04 多罗米埃乐到唱起西班牙歌来

    05 蓬巴达酒家

    06 相爱篇

    07 多罗米埃的高见

    08 一匹马的死

    09 一场欢乐的欢乐结局

    第一部 四卷 寄托有时便是断送

    01 一个母亲遇见另一个母亲

    02 两副贼脸的初描

    03 百灵鸟

    第一部 五卷 下坡路

    01 烧料细工厂①发展的历史

    02 马德兰先生

    03 拉菲特银行中的存款

    04 马德兰先生穿丧服

    05 天边隐约的闪电

    06 割风伯伯

    07 割风在巴黎当园丁

    08 维克杜尼昂夫人为世道人心花了三十五法郎

    09 维克杜尼昂夫人大功告成

    10 大功告成的后果

    11 基督救我们

    12 巴马达波先生的无聊

    13 市警署里一些问题的解决

    第一部 六卷 沙威

    01 休息之始

    02 “冉”怎样能变成“商”

    第一部 七卷 商马第案件

    01 散普丽斯姆姆

    02 斯戈弗莱尔师父的精明

    03 脑海中的风暴

    04 痛苦在睡眠中的形状

    05 车轮里的棍

    06 散普丽斯姆姆受考验

    07 到了的旅人准备回程

    08 优待入席

    09 一个拼凑罪状的地方

    10 否认的方式

    11 商马第更加莫名其妙了

    第一部 八卷 波及

    01 马德兰先生在什么样的镜子里看自己的头发

    02 芳汀幸福了

    03 沙威得意

    04 司法者再度行使法权

    第二部 一卷 滑铁卢

    01 从尼维尔来时所见

    02 乌 古 蒙

    03 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

    04 A

    05 战争的玄妙

    06 下午四点

    07 拿破仑心情愉快

    08 皇上向向导拉科斯特问了一个问题

    09 不 测

    10 圣约翰山高地

    11 拿破仑的向导坏,比洛的向导好

    12 羽林军

    13 大 祸

    14 最后一个方阵

    15 康布罗纳

    16 将领的比重

    17 我们应当承认滑铁卢好吗?

    18 神权复炽

    19 战场上的夜景

    第二部 二卷 战船“俄里翁号”

    01 二四六○一号变成了九四三○号

    02 也许是两句鬼诗

    03 一定是事先作了准备,才会一锤敲断脚镣

    第二部 三卷 完成他对死者的诺言

    01 孟费郿的用水问题

    02 两幅完整的人像

    03 人要喝酒,马要喝水

    04 娃娃上场

    05 孤苦伶仃的小女孩

    06 这也许可以证明蒲辣秃柳儿的聪明

    07 珂赛特在黑暗中和那陌生人并排走

    08 接待一个也许是有钱的穷人的麻烦

    09 德纳第玩弄手法

    10 弄巧成拙

    第二部 四卷 戈尔博老屋

    01 戈尔博师爷

    02 枭和秀眼鸟的窠

    03 联苦成甘

    04 二房东的发现

    05 一个五法郎银币丁零落地

    第二部 五卷 无声的狗群黑夜搜索

    01 曲线战略

    02 幸而奥斯特里茨桥上正在行车

    03 看看一七二七年的巴黎市区图

    04 寻找出路

    05 有了煤气灯便不可能有这回事

    06 哑谜的开始

    07 再谈哑谜

    08 又来一个哑谜

    09 佩带铃铛的人

    10 沙威扑空的经过

    第二部 六卷 小比克布斯

    01 比克布斯小街六十二号

    02 玛尔丹·维尔加支系

    03 严 厉

    04 愉 快

    05 谑 浪

    06 小 院

    07 黑暗中的几个人影

    08 人心后面是石头

    09 头兜下的一个世纪

    10 永敬会的起源

    11 小比克布斯的结局

    第二部 七卷 题外的话

    01 从抽象意义谈修院

    02 从史实谈修院

    03 我们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尊敬过去

    04 从本原的角度看修院

    05 祈 祷

    06 祈祷是绝对的善行

    07 责人应有分寸

    08 信仰,法则

    第二部 八卷 公墓接受人们给它的一切

    01 进入修院的门路

    02 割风面临困难

    03 纯贞嬷嬷

    04 冉阿让竟好象读过奥斯丹·

    05 靠醉酒来保证不死是不够的

    06 在四块木板中间

    07 “不要把卡片遗失了”①这句成语的出处

    08 答问成功

    09 潜 隐

    第三部 一卷 从巴黎的原子看巴黎

    01 小不点儿

    02 他的一些特征

    03 他 有 趣

    04 他可能有用

    05 他的疆界

    06 一点历史

    07 在印度的等级划分中,野孩也许有他的地位

    08 最后一个国王的一句妙语

    09 高卢的古风

    10 瞧这巴黎,瞧这人

    11 嬉笑,表率

    12 人民的未来世界

    13 小伽弗洛什

    第三部 二卷 大绅士

    01 九十岁和三十二颗牙

    02 有其主,必有其屋

    03 明 慧

    04 望百老人

    05 巴斯克和妮珂莱特

    06 略谈马依和她的两个孩子

    07 家规:天不黑,不会客

    08 两个不成一对

    第三部 三卷 外祖和外孙

    01 古老客厅

    02 当年的一个红鬼

    03 愿尔等息怨解冤

    04 匪徒的结局

    05 望弥撒具有使人成为革命派的功用

    06 遇见个理财神甫的后果

    07 短布裙①

    08 云石碰花岗石

    第三部 四卷 ABC的朋友们

    01 一个几乎留名后世的组织

    02 悼勃隆多的诔词,博须埃作

    03 马吕斯的惊奇

    04 缪尚咖啡馆的后厅

    05 视野的扩展

    06 窘 境

    第三部 五卷 苦难的妙用

    01 马吕斯穷愁潦倒

    02 马吕斯生活清苦

    03 马吕斯成长了

    04 马白夫先生

    05 穷是苦的好邻居

    06 接 替 人

    第三部 六卷 星星相映

    01 绰号:名字的形成方式

    02 光明是实

    03 春天的效果

    04 一场大病的开始

    05 连续落在布贡妈头上的雷火

    06 被 俘

    07 U 字 谜

    08 残废军人也能自得其乐

    09 失 踪

    第三部 七卷 猫老板

    01 地下层和地下活动者

    02 底 层

    03 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斯山

    04 黑帮的组成

    第三部 八卷 作恶的穷人

    01 马吕斯找一个戴帽子的姑娘,却遇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

    02 发 现

    03 四 脸 人

    04 穷苦中的一朵玫瑰

    05 天生的贼眼

    06 兽 人 窟

    07 战略和战术

    08 穷窟中的一线光明

    09 容德雷特几乎哭出来

    10 公营马车定价:每小时两个法郎

    11 穷苦请为痛苦效劳

    12 白先生的五个法郎的用途

    13 独在远方,不想念诵“我们的天父”

    14 一个警官给了一个律师两拳头

    15 容德雷特采购用品

    16 用一首流行于一八三二年的英国曲调改编的歌

    17 马吕斯的五个法郎的用途

    18 马吕斯的两张椅子对面摆着

    19 提防暗处

    20 陷害

    21 捉贼总应先捉受害人

    22 在第三册①中叫喊的孩子

    第四部 一卷 几页历史

    01 有始

    02 无终

    03 路易-菲力浦

    04 基础下面的裂缝

    05 历史所自出而为历史所不知的事物

    06 安灼拉和他的副将们

    第四部 二卷 爱潘妮

    01 百 灵 场

    02 监牢孵化中的罪恶胚胎

    03 马白夫公公的奇遇

    04 马吕斯的奇遇

    第四部 三卷 卜吕梅街的一所房子

    01 秘密房子

    02 冉阿让参加了国民自卫军

    03 茂叶繁枝

    04 换了铁栏门

    05 玫瑰发现自己是战斗的武器

    06 战争开始

    07 愁,更愁

    08 长 链

    第四部 四卷 下面的援助也许就是上面的援助

    01 外伤,内愈

    02 普卢塔克妈妈信口开河

    第四部 六卷 小伽弗洛什

    01 风的恶作剧

    02 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仑大帝的光

    03 越狱的惊险

    第四部 五卷 结尾不象开头

    01 荒园与兵营相结合

    02 珂赛特的恐惧

    03 杜桑说得更生动

    04 石头下面的一颗心

    05 珂赛特看信以后

    06 老人好在走得及时

    第四部 七卷 黑话

    01 源

    02 根

    03 哭的黑话和笑的黑话

    04 双重责任:关怀和期望

    第四部 八卷 欢乐和失望

    01 春光好

    02 美满幸福的麻醉作用

    03 阴影的初现

    04 cab①在英语中滚,在黑话中叫

    05 夜间的东西

    06 马吕斯现实到把他的住址告诉了珂赛特

    07 年老的心和年轻的心开诚相见

    第四部 九卷 他们去什么地方?

    01 冉阿让

    02 马吕斯

    03 马白夫先生

    第四部 十卷 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01 问题的表面

    02 问题的本质

    03 埋葬:再生之机

    04 当年的沸腾

    05 巴黎的特色

    第四部 十一卷 原子和风暴结为兄弟

    01 关于伽弗洛什的诗的来源的几点说明。一位院士对这诗的影响

    02 伽弗洛什在行进中

    03 理发师的合理愤怒

    04 孩子惊遇老人

    05 老 人

    06 新战士

    第四部 十二卷 科林斯

    01 科林斯开设以来的历史

    02 起初的快乐

    03 格朗泰尔开始觉得天黑了

    04 试图安慰于什鲁寡妇

    05 准 备

    06 等 待

    07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

    08 关于一个名为勒·卡布克而实际也许并非勒·卡布克的人的几个问号

    第四部 十三卷 马吕斯进入黑暗

    01 从卜吕梅街到圣德尼区

    02 巴黎枭瞰图

    03 边缘的极限

    第四部 十四卷 失望的伟大

    01 旗——第一幕

    02 旗——第二幕

    03 伽弗洛什当初也许应当接受安灼拉的卡宾枪

    04 火药桶

    05 让·勃鲁维尔的诗句顿成绝响

    06 求生的挣扎继以垂死的挣扎

    07 伽弗洛什很能计算路程

    第四部 十五卷 武人街

    01 吸墨纸,泄密纸

    02 野孩敌视路灯

    03 当珂赛特和杜桑都在睡乡的时候

    04 伽弗洛什的过度兴奋

    第五部 一卷 四堵墙中间的战争

    01 圣安东尼郊区的险礁和大庙郊区的漩涡

    02 在深渊中如果不谈话,又干什么呢?

    03 明朗化和忧郁感

    04 少了五个,多了一个

    05 在街垒顶上见到的形势

    06 马吕斯惊恐不安,沙威言语简练

    07 情况严重

    08 炮兵们认真起来了

    09 使用偷猎者的技巧和一种百发百中的曾影响一七九六年判决的枪法

    10 曙 光

    11 枪无虚发,也没伤人

    12 混乱支持秩序

    13 掠过一线希望

    14 这儿看到了安灼拉情人的名字

    15 伽弗洛什外出

    16 长兄如何成了父亲

    17 “死去的父亲等待将死的孩子”①

    18 秃鹫成为猎物

    19 冉阿让报复

    20 死者有理,活人无过

    21 英雄们

    22 一步一步

    23 俘 虏

    第五部 二卷 利维坦的肚肠

    01 海洋使土壤贫瘠

    02 阴渠的古代史

    03 勃吕纳梭

    04 人所不知的细节

    05 当前的进步

    06 未来的进步

    第五部 三卷 陷入泥泞,心却坚贞

    01 阴渠和它那使人料想不到之处

    02 说 明

    03 被跟踪的人

    04 他也背着他的十字架

    05 流沙象女人,狡猾又奸诈

    06 地 陷

    07 在人以为能上岸时却失败了

    08 撕下的一角衣襟

    09 内行人看来马吕斯似已死去

    10 慷慨捐躯的孩子回来了

    11 绝对中之动摇

    12 外祖父

    第五部 第四卷 沙威出了轨

    第四卷 沙威出了轨

    第五部 五卷 祖孙俩

    01 在重新见到一棵钉有锌皮的树的地方

    02 马吕斯走出内战,准备和家庭斗争

    03 马吕斯进攻

    04 吉诺曼小姐终于不再觉得割风先生进来时拿着东西有何不妥

    05 宁愿把现款放在森林中也远胜交给这样的公证人

    06 两个老人,各尽其能,为珂赛特的幸福创造一切条件

    07 幸福中依稀记得的梦的余波

    08 两个无法寻找的人

    第五部 六卷 不眠之夜

    01 一八三三年二月十六日

    02 冉阿让的手臂仍用绷带吊着

    03 难分难舍

    04 “不死的肝脏”①

    第五部 七卷 最后一口苦酒

    01 第七重环形天和第八层星宿天①

    02 泄露的事里可能有的疑点

    第五部 八卷 黄昏月亏时

    01 地下室

    02 又后退了几步

    03 他们回忆起卜吕梅街的花园

    04 吸力和熄灭

    第五部 九卷 最后的黑暗,崇高的黎明

    01 同情不幸者,宽宥幸福人

    02 油干了的灯回光返照

    03 他能抬起割风的马车,但现在连一支钢笔也嫌重

    04 墨水倒反而使人变得清白了

    05 黑夜后面有天明

    06 荒草隐蔽,雨露冲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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