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的这个想法有一点毛病,就在她没有把雷斯脱的态度切实想一想。他原本是真正舍不得她的,但他被他生活在里面的那个传统世界的观念迷住了。就说他爱她的程度完全够得上无论怎样都会要她,要说他竟能把她这难堪的地位合法化,而对世人公开承认自己已经找到一个适当的配偶,那或者是太过分一点,但他确实是舍不得她的,特别在这种时候,他是不会想到跟她永远分别的。 雷斯脱到了这样的年岁,对于女性的想法已经固定而不能再变的了。到目前为止,他在自己那个阶层上,自己那个范围里,从来不曾遇见一个人能像珍妮这样的让他心爱。她是温柔的,聪明的,文雅的,能够体贴他的一切需要的;他又教会了她体面社会的各种小习惯,因而她已经成了他的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了。他是舒服的,他是满意的——那么还 求什么呢?
然而珍妮的不安情绪却在一天一天的增长。她试图把她的见解写出来,用完了半打信纸,后来终于写成了一张,好像至少可以表达她一部分的情感。在她,这已经是一封长信了,原文如下:
亲爱的雷斯脱,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希望你不要马上责怪我,等你读完了这封信再说。我现在已经带着味丝搭走了,我想实在不如离开的好。雷斯脱,我是应该这样的。你知道,你最初遇见我的时候,我们家里非常穷,像我那时的情况,我想是哪一个好人都不肯要我的。后来你来了,跟我说你爱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可是雷斯脱,你叫我不由自主地爱上你了。
你记得我第一次告诉你,说我不应该再做错事情,并且说我并不好,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当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就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躲开你;那时候爸爸在家生病,家里差不多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我们大家都正急得不得了。我的弟弟乔其没有好鞋穿,妈妈非常着急。我近来常常想,雷斯脱,假如妈妈不着那么的急,也许现在还 站在我们中间。当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是确实喜欢你的——我是爱你的,雷斯脱——也许这些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你记得你当时立刻告诉我,说你乐意帮助我的家庭,我就觉得这兴许可以做的。我们已经穷得那么可怕了。
雷斯脱,亲爱的,我这样子离开你,感到惭愧得很;我的行为好像太让你失望了,但是你如果了解我这几天的心情,你就会饶恕我了。哦,我爱你,雷斯脱,我实在爱你,实在爱你。但这几个月来——自从你妹妹来过之后——我考虑我是错了,觉得不应再这样下去了,因为我清楚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误。我过去跟白兰德的事情,已经是错的,然而我那时还 是一个女孩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后来我同你最初会面,就不把味丝搭的情况告诉你,虽然当时认为是对的,现在也知道错了。到后来,我把她藏在这里很长时间,那就更是大错特错,雷斯脱,可是我当时即是怕你——怕你要说我,要做出什么事来。等到你的妹妹露意丝来过之后,我才什么都清楚了,感到我们无论如何不会好的了。雷斯脱,事情是无论如何好不了了,但是我并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
我并不想让你跟我结婚,雷斯脱。我了解你对我是怎样的看法,对家庭是怎样的看法,因此我想这是不对的,他们决不让你做这种事,所以我也不能要求你结婚。同时,我同时又觉得不应该这样生活下去。味丝搭是什么事情都要懂了。她认为你真的是她的叔叔。我已经把事情全部想过了。我曾经有很多次想要跟你当面讲,可是你一认真起来我很害怕,我竟说不出口来。因而我才想起写封信给你,等我走了你就会明白。是的,你会明白的,雷斯脱,不是吗?你不会对我生气吧?我知道这样办是对你我都好的。我早该这样做。求你饶恕我,雷斯脱,从此不要再思念我。我用不着你担心。可是我爱称——哦,是的,我实在爱你——你对我的好处是我感激不尽的。我希望一切幸运跟着你。请你饶恕我,雷斯脱。我爱你,是的,我实在爱你。
珍妮
“我准备到克利夫兰爸爸那里去。他要我。他现在独自一个人。请你不要来看我,雷斯脱。你最好是不要来。又及。”
她把写好的放在信封里,封好了,暂时藏在怀中,等着机会。一连几天,她都没找到机会可实行这个计划,然而有一天下午,雷斯脱打电话回来,说他可能有一两天不回家了,她就趁此机会把自己和味丝搭的必需衣服收拾起来,装在几只箱子里,随即去叫车夫来搬运。她原想先打个电报给父亲,告诉他她要回去,但想起他已经没有家,就觉得到那里临时找他也是一样的。乔其和味罗尼加也没有把家具统统拿走。大部分都还 放在那儿,这是父亲写信来告诉她的。她可以利用这点家具布置起一个小小的家庭。计划既定,正在等候脚夫,想不到雷斯脱忽然开门进来了。原来雷斯脱不知为了什么理由忽然改变了计划。他并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什么直觉,只是巧合,竟使事情突然有转机。他原本想约朋友到芝加哥南部加加几泽去打一天野鸭,然而忽然打消计划,而且还 提早了回家的时间。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有这变化,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快到家的时候,觉得回家这么早,也有一点儿异常;后来见到屋里竖着两只大箱子,他就马上惊呆了。珍妮已经穿好衣服预备要出门——这是什么意思啊?并且味丝搭也是这样?他满心惊异地审视着,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急于发问的神情。
“你到哪里去?”他问道。“怎么——怎么——”她一面退却一面说。“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我准备到克利夫兰去,”她回答。“干什么去?”
“怎么——怎么——我准备要告诉你的,我觉得不应该再像这样生活下去了。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我做不到。我写了一封信给你。”
“一封信,”他嚷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信在哪儿?”
“那儿,”她呆呆地指着一张小圆桌说,那信很明显地放在一本大书上。
“你真的要留了一封信就走吗,珍妮?”雷斯脱说时,声音有些堵塞了。“我对天发誓,我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把信封拆开,看着开头的几句。“最好叫味丝搭到外面去,”他暗示道。
她听了他的话,不一会儿又回到房中,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眼睛大大的睁着,看看墙壁,看看箱子,又看看他。雷斯脱将信细心看过一遍,却不马上放下,及至移动了几次位置,才把它扔在地板上。
“好吧,我跟你说,珍妮,”他好奇地对她看了看,迟疑了一下才这么说。这个时候,只要他乐意的话,就又是一个机遇可以终止两人间的关系,但他看看事情很平静,并不愿意利用这机会。他们已经相处这么长时间,现在要突然拆开,太不可思议了。他真正地爱她——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仍然不愿意跟她结婚——不能有办法的办法跟她结婚。这个她也已知道。她的信里已经说得很多了。“你把事情看错了,”他慢慢地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你心里想些什么,可是现在的问题你却看得不对。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能跟你结婚——无论如何现在总不能。这里面要牵涉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你都不了解的,我是爱你的,你自己也清楚。可是我得顾及我的家庭,顾及我的事业。你不明白这其中有多大困难,我却是明白的。现在我并不要你离开我。我太舍不得你了。我当然不能拦阻你。你如果要走的话,你当然可以走的。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你并不是实在要走吧,是不是?你先坐一会儿再说。”
珍妮准备瞒着他走,现在觉得真正进退两难了。只因自己的要走,引出他这番平心静气的话来,竟像是向她辩解。这是使她伤心的。他,雷斯脱,正在向她求告呢,而她又是那么爱他的。
她走过他这边来,他就握住她的手。“你听我说,”他说,“你现在离开我走,实在是没有好处的。你刚才说要去哪里?”“到克利夫兰,”她答道。“那么你准备怎样过日子呢?”“我想要去找爸爸住在一起,如果他肯的话——他现在是一个人住的——兴许去找点事情做做。”“好吧,珍妮,你现在可以做的还 不是以前做过的那种事吗?你不准备再去做太太们的女仆吧,是不是?还 是去做店员呢?”
“我想我也许会得到一个女管家的位置吧,”她思忖道。她也曾把找工作的可能性思考过一番,觉得这是很有希望的一条路。
“不,不,”他摇着头嘀咕道,“这是没有用的。除开一点意思之外你这全部计划都是没有用的。即使拿道德的观点来讲,也对你没有益处。你不能把过去的事情忘掉的。无论怎样你还 是你。我现在无法跟你结婚。将来或许可以的,可是我现在不能肯定,我不能随便许诺别人。就算我答应你走,你也不会走的,并且你即使要走,我也不让你再去过你想像中的那种生活;我肯定要设法赡养你。你不是真的要离开我吧,珍妮?”
针对雷斯脱这样感人的人物和有力的反对,珍妮自己的结论和决心马上烟消云散了。就凭他那手的一捏,就足够使她心里起动摇。她接着开始哭了。
“你不要哭,珍妮,”他说,“事情或许不如你所想像的那么绝望。你要冷静一下子。把衣服去换了吧。从今天起你不会再想离开我了吧,是吧?”
“不——会——了!”她哽咽道。他接着把她搂进怀中。“你要忍耐些,”他继续道。
这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呢。事情不是一时就弄得好的。可是总会弄好。我自己对于过去忍受不了的事现在也能忍受啊。
他最后才看到她恢复比较平静的状态,从眼泪里露出一个苦恼的微笑来。
“现在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他望着那些大箱子温和地说,“另外我还 要请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珍妮问道。“以后什么事情再不要瞒我,你听到吗?以后再不要打你自己的主意,不让我知道就干起来。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我要你说出来。我不至于把你吃掉的!你有困难的事情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即使解决不了,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我清楚了,雷斯脱,”她看着他的眼中恳切地说,“我答应你什么都不瞒你了——绝对不瞒你了。我以前是怕,从此不会怕了。你可以相信我。”“这就对了,”他答道,“我相信你了。”说着把她松开。几天以后,因这次商议的结果,就把葛哈德的以后的问题提出讨论。珍妮几天以来都对他有些担心,现在她想不如跟雷斯脱商议一下的好。所以,有天吃晚饭的时候,她便把克利夫兰的事情对他说明。“我知道他一个人在那里非常郁闷,”她说,“我想起来也难受。我如果回到克利夫兰,我是想接他同住。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好了。”
“你怎不寄点钱给他呢?”他问道。“他不愿意再要我的钱了,雷斯脱,”她解释道,“他认为我不好——生活不合法。他不认为我是结过婚的。”“难得他有这个非常好的理由,不是吗?”雷斯脱心平气和地说。“我觉得他睡在厂里心里很难过。他年纪这么大了,又这么孤独。”“那么他的孩子们都是怎么回事呢?他们怎么不帮帮他的忙?你哥哥巴斯到哪儿去了呢?”“我想他们兴许不要他,因为他脾气不好,”她老实地回答道。
“假如是那样子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可想了,”雷斯脱微笑道。“老人家的脾气不能那么环的。”
“我知道,”她说,“可是他年纪大了,向来心事又太重。”
雷斯脱手里拿一把叉玩弄着沉思了半晌。“刚才我想出一个主意来了,你听我跟你说,珍妮,”他最后说道。“我想我们假如要这样坚持下去的话,就不用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刚才想,我们可以到海德公园去买一所房子。那里距事务所虽然远一点,可是我已经不大愿意住这种分租房子了。你和味丝搭房子和小院,都会感觉舒服些。如果那样的话,你就能把父亲接来跟咱们同住。叫他舒舒服服过几天日子,也并不会碍事的,而且他还 可以帮咱们整理整理东西。”
“哦,这是跟爸爸很适合的,假如他肯来的话,”她答到,“他原喜欢干一些零碎事儿的,他会割草,会看炉子。但是除非你能保证我已经结婚,他是不会来的。”“我想只有你把结婚证书给他老人家看,别的没有办法可保证。他似乎是一定要看看我们无法拿出来的一样东西。假如叫他替乡下人家看炉子,他倒可以心安理得干下去的,”他又沉思地加上这句。珍妮却并不感到这话里含着的讥笑。她一心就想着自己的生活是那么不幸的一种困境。就是他们有个和睦的家庭让父亲来一起居住,他现在也不会来的。但是他本来就应该跟味丝搭住在一起。她会让他觉得快乐的。她落入了一种痛苦的沉思,半晌没有说话。雷斯脱把她的思想体会了一回,最后才说道:“我真想不出办法来。空白的结婚证书是很难得到的。并且这是不能的事——我知道伪造证书是要犯法的。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哦,我也不让你做这样的事,雷斯脱。我只怪爸爸太顽固了。他如果拿定了主意,你是不能说服他的。”“那么就等咱们搬家之后再说吧,”他提议道,“那时你就回到克利夫兰去亲自跟他谈一谈。你也许能把他说服的。”他喜欢她对父亲的这种态度。他认为这是十分正当的,因此他愿意帮她实行她的计划。他对葛哈德虽然不太感兴趣,但也不感觉讨厌,所以老头子假如愿意到他那里去干点零碎事情,他当然是不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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