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10点钟,迈克·阿特沃特的秘书接到比尔·林沃尔德打来的电话,他是文图拉县选出的地方检察官。
五分钟后,阿特沃特从林沃尔德的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我的秘书说你要见我。”他说。“我在10点半有个开审会。我们谈话的时间够不够,或者你愿意我晚一些再来?”
“请进。”林沃尔德说,他脸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今天上午我自己也有会议。我们得现在就谈。”
因为比尔·林沃尔德的职位,他拥有一问众人羡慕,位于角落的办公室。办公室有落地窗户,室内宽敞,陈设考究。房间里有一张槭木书桌,桌面擦得光亮,两张高背皮椅面对林沃尔德的写字桌,一张小型会议桌在最尽头的角落里。林沃尔德六十不到,身材魁梧而结实,深色头发,圆脸。他的头发被梳过了,以此来掩盖他头上斑秃的地方,那片头发已用发胶固定住了。他的皮肤呈一种浅黄色,上面满是深深的皱纹。他是个水上运动的狂热爱好者,在加利福尼亚的太阳下晒烤了数不清的周末。
林沃尔德的前任,哈维·莱德曼把这个部门经营得就像好莱坞电影制片厂,培养了一批杰出的检察官。除了迈克·阿特沃特,莱德曼最得力的部下都离开了这个部门,以寻求更肥的差使,他们这批人如今已被认为是文图拉县的法律事务精英。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拥有庞大的、享有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一部分人当了法官。有一名甚至成了州最高法院的法官。
但对于阿特沃特来说,当一名出色检察官的回报还没能完全实现。这位律师仍在寻找完美的案子——一桩能给他带来渴望已久的盛名的案子。林沃尔德以前在像阿特沃特这样高水平的律师身上看到过这一点。他们的眼睛放射出发狂似的眼光;他们一来到这个部门就朝那些轰动的案子扑过去,而对于那些不够新闻报导价值的罪案则嗤之以鼻。他们几乎成了一群救护车的追逐者,频频出现在作案现场,在警察局结交有用的社会关系,他们付费给消息提供者,通过他们提供的信息研究案子。“你听说了周六晚上在橡树林发生的那起枪击事件吗?”林沃尔德问。
“足球运动员,对吗?”阿特沃特说着坐进了一张皮椅里。“是不是某种校际间的对抗,结果最后的局面不可收拾了?就我的理解,参与闹事的孩子们不是锡米谷球队的就是橡树林队的成员。锡米谷赢得了州的冠军。”
林沃尔德注视着半空。“自拉里当上市政会议员后我就认识了他和丽丝·希尔蒙特。”他停住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爱极了那个男孩。他们有过另一个儿子。他在大约十多岁时死于某种稀有的疾病。丽丝那时四十岁,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怀孕了。”
阿特沃特拨弄着一只耳朵。“报告上说希尔蒙特这孩子可能有机会参加大学队。”
“蒂姆是个好孩子。”林沃尔德说着想起了他自己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们内心遭受的痛苦。“从来没有迹象证明他吸过毒。他有可能时不时地喝些啤酒,但希尔蒙特夫妇声称他们从未看到过他酗酒。”
“嗯。”他说,料想林沃尔德把他叫来只是为了表示哀悼。“我只知道今天上午的报告上说的事。听上去好像这个孩子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方。”他看了看手表,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指派你对杜鲁门开枪射击提起公诉。”林沃尔德说。
律师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你不需要我来审理这个案子。”他背靠门说。“这是个简单的案件,几十个警官都目睹了这桩罪行。甚至可以让布莱克·雷诺兹审理它。据他的能力和理解力看,他现在只够7级。当你把他带来我们这几时,我认定他的智力不超过5级。”
林沃尔德摇了摇头。这个律师不断给人们分类的习惯太贬损人了。“我不想要雷诺兹。”他说时死死盯着他的眼镜。“拉里。希尔蒙特为这个城市服务了将近有十年的时间。他应该得到我们提供的最好的帮助。”
阿特沃特的胸脯喘着粗气。“过奖了,”他说,“但这不等于浪费天才吗?报告上说,嫌疑人是个少年,我可不审理少年案子。”
“杜鲁门是十六岁。”林沃尔德告诉他。“他犯下这么严重的罪,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他当作成人来审判。我知道这不是谋杀案,但我要这个孩子进监狱,时间越长越好。这就是我要你来对此案提出公诉的理由之一。杜鲁门不是犯罪团伙的成员,就我们所知,他也没有犯罪前科。”他从书桌上拿起报纸,扫了一眼上面的文章。“我们在谈论锡米谷足球队的组织者。你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发展,迈克。正如你提到的,这个队刚刚赢得了州冠军。你能想象得出这个孩子会从那个团体获得什么样的支持吗?”
“警察的案情报告送上来了没有?”阿特沃特问。
“没有。”他说。“但杜鲁门被拘留了,因此我们最晚必须在明天传讯他。今天上午早些时候我对警察局的米勒警长说过,他向我保证会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将案情报告送来。”
一名双重杀人犯在等着审理。他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发了疯将分居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杀害了。阿特沃特一直期望了三个月,急不可耐地要接一桩主要的和具有挑战性的案子一显身手。然而他知道这不是他需要的可以圆满结束他县地方检察官生涯的案子。文图拉县的保险推销员不会引起全国的注意,也不会使他的名字家喻户晓。他另有一个会帮他达到目的的时机,但得耐心等待。在这过渡期间,他不能够把时间浪费在审理少年犯案上。
文图拉警察局对这桩双重杀人案的审理很快就要进行了,最近哪一天都可以去逮捕他。如果阿特沃特卷入了希尔蒙特事件中,那么他想参与起诉的案子就会从他手指缝里溜走。“斯卡佩拉案子很快就来了。”他说。“罪行骇人听闻,而证据又不足。我审理了布伦特伍德一案,简直白白浪费时间。我们判他犯了两起酒后开车的罪状,都是轻罪。”
林沃尔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很看中这位律师在法庭上的技能,但是他的自负有时膨胀得超过了限度。“你想要说什么?”他说时脸上的肌肉紧绷着。
“如果你答应在斯卡佩拉案子到达以后派我去审理,”他说,“我就同意去处理希尔蒙特一案。”
“让我来告诉你。”林沃尔德厉声说,并用手指对着他。“不管我叫你审理什么案子,你都得接下来。我看出来多少年来你在这儿想怎样就怎样,但现在是放下你神气活现的样子的时候了,照我吩咐你的去做。”
阿特沃特看上去就像刚才被揍了一顿。他的头猛地往后一倒,一双半开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他二话没说,猛地转过身冲出了办公室。
星期一下午,当特雷西从学校回家时,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房间里的家具被重新安排过了,炉子上烤着一块巧克力饼。她发现乔穿着干干净净的劳动布衣裤,坐在起居室电视机前的椅子里看动画片。特雷西在他头顶上匆匆吻了一下,就到里屋去找她母亲了。
雷切尔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练举重,她的衣服被汗湿透了。“喂,宝贝。”她说着将杠铃放在地上。她站起来,跑上前拥抱了她。“你看过自己的房间啦?我清理了你的壁橱。我甚至把你的抽屉整理了一下。你喜不喜欢把床那样放?它使房间看上去大多了。”
“多谢。”特雷西说罢把母亲往后推,并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周围有一道道的黑圈,但看上去充满了活力。“我以为你今天要把乔放在露西那儿,然后弥补一些睡眠。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在这儿走来走去。你是不是服了脱氧麻黄碱或别的什么兴奋剂?”
“当然不是。”雷切尔说完,因为女儿竟会想到这种事情而大笑起来。“我去了商店,给我们买了一块上好的牛排。我想在烤炉里烤一下。知道吗?来一次小小烧烤。我还买了几个纸盘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户外吃了。”
“妈。”特雷西说,两手叉在腰间。“请你慢慢来好吗?你今天喝了几杯咖啡?”
“我不知道。”雷切尔边说边把杠铃片拾了起来,沿着里墙整齐地排成一排。“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变得很怪。”她女儿说。“我见过孩子们吸过毒后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像这副样子?”
“没什么不对的呀。”雷切尔撒谎说,她将毛巾往脸上拍打。“我只是想把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既然我丢了国家农场的活,就没有理由叫你做所有的家务事。我请了几天假在家带乔,你可以和朋友们一块儿出去玩玩。”
“你没告诉过我你丢了国家农场的活。”特雷西说。尽管她曾逼着母亲要辞掉这份工作,但她也知道她们需要这份额外的收入。她一年多来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她学校里的同学们为此跟她开玩笑。她给衣服的下摆镶了道边,又染了一下,带上了各种从她母亲那儿搜寻到的小玩艺儿,但她穿的仍旧是同一件衣服。
“呃,我没有说过?”雷切尔一边回答一边将毛巾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在梳妆台边上。“嗯,这样更好。你是对的,宝贝。干两份活对我来说大多了,这对你和乔也不公平。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
“原因不止这些,是吗,”特雷西说话时胃里在剧烈地翻动着。“肯定有什么事不对劲了,从你的行动上我能看得出。爸爸去世后,你一连打扫整理了一个月。你最后因为太疲劳而倒下了,结果是在医院里过了一个星期。”
“坐下。”雷切尔说着,坐到床边上并拍了拍身边的那块空地方。自从格兰特和希尔蒙特的事发生以后,她就感到极度的痛苦。要是她放弃这幢房子,搬到蚣寓里去住的话,她肯定她们还是可以凑合着过下去,哪怕她丢了警察局的工作并且不得不到别另找活干。但是特雷西对学校和朋友们非常依恋,同时雷切尔想要在决定如何写案,情报告前看看,情况会有什么变化。“我们会发生什么最糟糕的事情呢?”
“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玩了好几年这种花样了。她相信一个人必须要看得到最坏的事情并且学会接受它。如果你能样做了,那么你遇到的其它问题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是她母亲反复灌输给她的教诲。“我想要是你被打死了。”
“我不会被打死的,你知道吗,”雷切尔说着拿起了她的手。“现在可能发生的第二大坏事是什么?”
“这真蠢。”特雷西说着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我不像你,母亲。你相信坏事会变成好事。坏事就是坏事,这世界充满了坏事情、坏人和坏毛病。”
雷切尔将一只手指顶着下巴。“来,想想看。”
她女儿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丢了饭碗,好了吧?”
“我总是可以再找一份工作的。”雷切尔反驳说。“这不像我在警察局挣的工资那么高。我可以去一家繁忙的餐馆做女招待,很可能挣到一样多的钱。”
“爸爸去世后我们就谈到这件事。”特雷西说。“要是你当了女招待,我们就没有医疗福利了。爸爸有保险,记得吗?可我们到头来仍旧欠医院和医生几千元钱。”
“那是因为他的保险不包括某些化疗的药。”她母亲解释说。“要是一个人没有保险,或者穷得付不起医疗费,政府就会忖他们的治疗费。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有或许反而会更好些……没有保险,没有储蓄账户,没有房子。”
“现在我们要靠政府的救济过日子?”特雷西叫了起来。“你答应过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决不会让我们靠救济过日子。”
“我并不是要靠救济的意思。”雷切尔说着想要笑起来了。“要是我丢了工作,并且要去当女招待,我们只要保证自己不生病。”
“对啊。”姑娘开玩笑他说。“看看爸爸的遭遇吧。一个人得有医疗承保范围。连我都懂这道理。”
雷切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又慢慢地呼了出来。“如果我们搬去公寓住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
“它还和学校在同一个区吗?”
“我不知道。”她母亲说着垂下了眼睛。“我还没有问过这一带的公寓的价钱。露西说锡米谷的租金要便宜多了。”看到她女儿脸上的神色,她又说:“不一定会这样。我只要我们对万一会发生的事有个思想准备。最近有些事不太顺心。”
特雷西将双手捂住了脸。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在她最需要朋友时被迫和他们分手了。现在当她才和马特交上朋友,开始她和男孩的最初的友谊,母亲告诉她她们又得要搬家了,生活真是扫兴。有时早晨睁开眼睛,她想转过头去继续睡觉,或许从此不再醒来。
“为什么生活总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特雷西哭了,她冲过大厅奔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她母亲还是一个人呆坐在床上。
雷切尔给乔洗过澡后,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特雷西拒绝出来吃晚饭,她仍旧僵持着呆在屋内,房门锁着。牛排被放到冰柜里了。她正想要去给自己热些汤,电话铃响了。
“是雷切尔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是的。”她说。“你是谁?”
“迈克·阿特沃特。”他回答。“你吃过晚饭了吗?”
雷切尔看了一眼炉子上烧得滚开的一壶汤。“那是一种邀请吗?”
“你喜欢中餐吗?”他问。“在法院过去一个街上有家出色的餐馆。他们能做全城最好的北京烤鸭。”
雷切尔看了看手表,几乎是8点了。“你还在办公?”
“我在翻阅一些警察的案情报告。”阿特沃特说。“准确些说是关于在皇家剧院前的开枪事件。当我看到主要的人中有你的名字时,就决定打电话来邀请你出去吃晚饭。”
“为什么?”她怀疑地问他。
“为什么有人会给可爱的夫人打电话邀请她共进晚餐?”他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有你作陪我很荣幸。”
“你能肯定吗?”
“绝对是的。”他说。“我们可以30分钟后在中华宫碰头,要不你情愿我来你家接你?”
“你是不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她说。“如果是这样,现在就告诉我。”
“什么信息?”阿特沃特说。“如果你是指开枪事件,一切都在报告中说了。我注意到你的报告还没交上来。我猜想明天会送上来。”他压低了嗓子。“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要和你谈公事。我们去不去吃晚饭?”
雷切尔探过身去关上了炉火。她得冲个澡换一下衣服,得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向阿特沃特谈关于她和格兰特·卡明斯之间的事,至少在她明白自己会怎么写案情报告之前还不能说。但是,因为这个律师在法院对她提起过这件事,她决定要让他请自己好好吃一顿。“告诉我地址,再过一个小时,我会和你一起去。”
“特雷西,”雷切尔隔着门对她喊,“我要出去几个小时。乔已经在我床上睡了。如果你饿了,在炉子上有一壶汤,你只要热一下就可以了。”
“你走开。”女孩高喊。
“你不出来我不能离开。”她说的时候心想是不是该给阿特沃特一个回电,取消约会。“你的门关上了就听不到乔的声音。”她把头贴着门板。“我有个约会,特雷西。给我送花的那位律师叫我和他一块儿出去吃饭。”
门猛地推开了。“他没有结婚,是不?”
“当然没有。”雷切尔说。
“好极了。”特雷西说着朝母亲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希望你不要穿这身衣服。”
雷切尔朝身上看了一眼。她穿着去法院穿的粉色的上衣和白色的套装。“怎么啦?”她说。“它看上去不好吗?我没有很多平时穿的衣服。这是我最好的外套之一了。”
“它真难看。”特雷西一面说,一面拖着母亲的手,把她拉到了门厅。“你需要把头重新梳理一下,化点妆。”
“哎呀。”雷切尔说,她满面笑容。“你变得真快,我还以为你不理睬我了呢。”
当雷切尔把乔抱回他自己床上去睡觉的时候,她女儿在橱里搜寻衣服。“这件。”她说着手里拿了一件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针织套装给折回来的雷切尔看。
“我不喜欢那套衣服。”她母亲说。“我已经有五年没穿它了。我发胖后,穿上这件衣服就显得更胖了。”
“把那身难看的衣服脱下来。”特雷西对她说。“你穿上这套衣服看上去会美极了,很可能比你瘦的时候还要好看。等一等。”她又说。她双膝跪下,在母亲的五斗橱里寻找合适的鞋子。“你得穿高跟鞋,男人喜欢穿高跟鞋的女人。”
“我们别忘乎所以了。”她母亲说着笑了起来。“我只是去白吃一顿饭。”
特雷西站在那儿,上嘴唇抖动着。“别那样说。”
雷切尔看到孩子眼睛里绝望的神色时,胃里在翻腾。“到这儿来。”她说着走上前拥抱了她。“我不能只是为了解决我们的经济困难而和人家结婚。你不会希望那样的,对吗?”
“我不知道。”女孩说着将眼泪收了回去。
雷切尔把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捋到了她脸后。“我们会好起来的。”她说。“请你相信我。我会照顾我们自己的。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