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巴黎的马路和大理石的建筑, 它的浓雾和屋顶,都远离我的眼帘; 现在,我的头上有许多浓阴和大树, 现在,我终于可以想想美丽的蓝天; 现在,我脸色苍白,我苦恼过后已经 胜利地摆脱了悲痛, 现在,我感到那大自然的和平宁静 又回到了我的心中; 现在,我坐在水浪滔滔的河边墓地, 看到辽阔安静的地平线十分感动, 可以在心中审视各种深刻的真理, 望着草中的花儿一朵朵姹紫嫣红。 现在,我的上帝啊!我虽然出于无奈, 但还可以平心静气, 亲眼看到这墓碑,我当然知道她在 墓碑深处长眠不起; 现在,平原和谷地,森林和白浪银涛, 望着这一片使我感动的神圣美景, 我看到你的奇迹,看到自身的渺小, 面对广漠的世界,我头脑重又清醒; 我前来找你,主啊!必须信任的父亲, 和平重返我的胸怀, 我把赞颂你光荣,被你砸碎的破心, 完完整整给你带来; 我前来找你,主啊!我承认你很崇高, 啊!英明的上帝啊!你温和,宽大,仁爱, 我承认你做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 而人仅仅是一茎芦苇,在随风摇摆; 我认为,对死者说关上大门的坟墓, 却掌握通天的钥匙; 而我们在尘世间以为这已经结束, 其实才刚刚是开始; 我同意,跪下承认你是威严的天父, 独自在执掌无限,洞察绝对和现实; 我同意,心中应该流血,我口服心服, 我心服口服,因为这是上帝的意志! 我不会再想不通因为有你的决断 而发生的一切事物。 灵魂要历经哀伤,而人要历经边岸, 才飘向永恒的国土。 我们仅仅看得见事物的一个侧面; 另一面却消失在神秘的长夜深底。 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套着锁链。 人所见到的一切:无谓的一点一滴。 你总是安排孤独返回凡人的脚边, 不论何地何时何刻。 你不愿意让凡人活在这世界上面, 获得确信,获得欢乐! 人一旦获得幸福,命运就把它夺走。 不给他任何东西,他那短促的生命 不让他建立一个安定的居所,能够 说声:这是我的家,我的田,我的爱情! 人对所见的事物无法仔细地打量, 人要衰老,无凭无依。 既然事情是这样,那就应该是这样; 这我同意,这我同意! 世界是多么凄惨!和谐永远是如此, 上帝,这里面既有歌声,但也要哭声; 在无穷的黑夜里,人只是一颗原子, 恶人在夜里沉沦,善人在夜里上升。 我知道,除了怜悯我们每个人以外, 你有别的事情要想, 有一个孩子死去,母亲是多么悲哀, 可是不关你的痛痒! 我知道,有风一吹,果子就落地纷纷; 鸟儿会掉下羽毛,花儿会失去芳香; 造化其实是一个其大无比的车轮, 轮子要前进,总得有人被轧死遭殃; 年年,月月,大海的波浪,哭泣的眼睛, 都在蓝天之下烟消; 孩子们应该死去,而小草需要发青; 我的上帝啊!我知道! 在你的苍穹,在比云雾更高的天际, 在无始无终、静止不动的晴空碧霄, 也许,你正在制造人所不知的东西, 而人世间的痛苦是你制造的原料。 不测的事件要把可爱的人儿带走, 像旋风般来势汹汹, 对你无穷的主意,对你无尽的念头, 也许是非常地有用。 有一些不容变更、铁面无私的法则, 冥冥中在支配着我们莫测的命运。 上帝,你从从容容,就不能一时一刻 有一点侧隐之心,变动世界的均匀! 上帝啊!我恳求你,请注视我的灵魂, 并且要仔细地看清: 我谦卑得像孩子,我温和得像女人, 我对你十分地崇敬! 我还要请你看到;我自从曙光升起, 就在劳动和奔波,拼搏、战斗和思考, 我借助你的光辉去阐明各种道理, 谁对大自然无知,我就去加以开导; 要看到:我的责任在尘世都已尽到, 不怕仇恨,不怕翻脸, 我不能指望竟会得到这样的酬报, 我更没有可能预见, 连你也竟然伸出洋洋得意的拳头, 沉重地打在我这屈服顺从的头上, 你这样快地就把我生的孩子夺走, 而你明明也看到我生活很不欢畅! 心上被狠狠一击,就会有怨言出口, 我对神明也会冒犯, 我像生气的孩子向大海投掷石头, 向你喊出我的悲叹! 要看到,人痛苦时,上帝啊!就会怀疑, 而眼睛哭得太久,最后就变成瞎子, 伤心的事情使人堕入绝望的井底, 他再也看不见你,就不能对你沉思。 最后请看到:当人痛断肝肠的时候, 那此人不可能再会 让光灿灿的星空,仍然在自己心头 放射出清澈的光辉! 我曾像做母亲的那样软弱,可如今, 面对开阔的天穹,我在你脚边依偎。 因为我对造化的看法现在已更新, 我在哀伤中感到身上又有了光辉。 主啊,我现在承认:除非是疯病大发, 凡人才敢叽叽咕咕, 我不再怨天尤人,我不再诅咒责骂, 可是,你得让我痛哭! 唉!请让我的眼泪从眼中长流不止, 既然你创造凡人,就为了这么一点! 请让我俯身抚摸这块冰冷的墓石, 对我孩子说:你可感到我在你身边? 请让我和她谈谈,脚下是她的遗骸, 到了晚上,更深夜静, 仿佛黑夜里,天使会把她眼睛睁开, 这天使在仔细倾听! 唉!我羡慕的目光回顾逝去的往昔, 我生命中那一时一刻已去而不回, 我望着她张开了翅膀,并飞向天际, 我已经在人世间无法再找到安慰! 我会永远地记住这时刻,直到我死, 白流的泪啊!那时刻, 我喊道:刚才还是属于我的这孩子, 怎么!从此就算死了! 我这副狼狈样子,请你千万别恼火, 上帝啊!这伤口里血总是流淌不住, 我总是焦虑不安,我总是失魂落魄, 我的心只好顺从,但心里总是不服。 我请你不要恼火,哭哭啼啼是凡人, 丧事接二连三而来! 我们不那么容易能让我们的精神, 摆脱这巨大的悲哀。 你看,我们的子女对我们非常重要, 主啊,我们的命运,在每一天的早晨, 给了我们这么多痛苦,这么多烦恼, 还有这么多无知,还有这么多贫困, 我们看到出现个孩子,他高高兴兴, 小家伙可爱又神圣, 这样美,大家以为,孩子一走进大厅, 看到天上打开大门, 我们都看着这个宝贝十六年以来, 是多么聪明伶俐,是多么讨人喜欢, 当我们承认,这个大家疼爱的小孩, 在我们心里、家里像阳光一般温暖, 我们在尘世梦寐以求的事物之中, 孩于是唯一的乐趣, 要知道,这件事情多么伤心和悲痛, 看到她匆匆地离去! 1847年9月4日于维勒基埃 (手稿;1844年9月4日,1846年10月24日) 《静观集》 程曾厚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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